翠花倚住人瑞,對翠環道:「你燒口煙給鐵老爺吃。」人瑞道:「鐵爺不吃煙,你叫他燒給我吃罷。」就把煙籤子遞給翠環。翠環鞠拱著腰燒了一口,上在斗上,遞過去。人瑞呼呼價吃完。翠環再燒時,那家人把碟子、一品鍋均已擺好,說:「請老爺們用酒罷。」
人瑞立起身來說:「喝一杯罷,今天天氣很冷。」遂讓老殘上坐,自己對坐,命翠環坐在上橫頭,翠花坐下橫頭。翠花拿過酒壺,把各人的酒加了一加,放下酒壺,舉箸來先布老殘的菜。老殘道:「請歇手罷,不用布了。我們不是新娘子,自己會吃的。」隨又布了黃人瑞的菜。人瑞也替翠環布了一箸子菜。翠環慌忙立起身,道:「儜那歇手。」又替翠花布了一箸。翠花說:「我自己來吃罷。」就用勺子接了過來,遞到嘴裡,吃了一點,就放下來了。人瑞再三讓翠環吃菜,翠環只是答應,總不動手。
人瑞忽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說:「是了,是了!」遂直著嗓子喊了一聲:「來啊!」只見門簾外走進一個家人來,離席六七尺遠,立住腳。人瑞點點頭,叫他走進一步,遂向他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只見那家人連聲道:「喳,喳。」回過頭就去了。
過了一刻,門外進來一個著藍布棉襖的漢子,手裡拿了兩個三弦子,一個遞給翠花,一個遞給翠環。嘴裡向翠環說道:「叫你吃菜呢,好好的伺候老爺們。」翠環彷彿沒聽清楚,朝那漢子看了一眼。那漢子道:「叫你吃菜,你還不明白嗎?」翠環點頭道:「知道了。」當時就拿起筷子來布了黃人瑞一塊火腿,又夾了一塊,布給老殘。老殘說:「不用布最好。」人瑞舉杯道:「我們乾一杯罷!讓他們姐兒兩個唱兩曲,我們下酒。」
說著,他們的三弦子已都和好了弦,一遞一段的唱了一支曲子。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鍋裡撈了半天,看沒有一樣好吃的,便說道:「這一品鍋裡的物件,都有徽號,儜知道不知道?」老殘說:「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著說道:「這叫『怒髮衝冠』的魚翅;這叫『百折不回』的海參;這叫『年高有德』的雞;這叫『酒色過度』的鴨子;這叫『恃強拒捕』的肘子;這叫『臣心如水』的湯。」說著,彼此大笑了一會。
他們姐兒兩個,又唱了兩三個曲子。家人捧上自己做的雞來。老殘道:「酒很夠了,就趁熱盛飯來吃罷。」家人當時端進四個飯來。翠花立起,接過飯碗,送到各人面前,泡了雞湯,各自飽餐。飯後,擦過臉,人瑞說:「我們還是炕上坐罷。」家人來撤殘肴,四人都上炕去坐。老殘敧在上首,人瑞敧在下首。翠花倒在人瑞懷裡,替他燒煙。翠環坐在炕沿上,無事做,拿著弦子,崩兒崩兒價撥弄著玩。
人瑞道:「老殘,我多時不見你的詩了,今日總算『他鄉遇故知』,儜也該做首詩,我們拜讀拜讀。」老殘道:「這兩天我看見凍河,很想做詩,正在那裡打主意,被你一陣胡攪,把我的詩也攪到那『酒色過度』的鴨子裡去了!」人瑞道:「你快別『恃強拒捕』,我可就要『怒髮衝冠』了!」說罷,彼此呵呵大笑。老殘道:「有,有,有,明天寫給你看。」人瑞道:「那不行!你瞧,這牆上有斗大一塊新粉的,就是為你題詩預備的。」老殘搖頭道:「留給你題罷。」人瑞把煙槍望盤子裡一放,說:「稍緩即逝,能由得你嗎?」就立起身來,跑到房裡,拿了一枝筆、一塊硯台、一錠墨出來,放在桌上,說:「翠環,你來磨墨。」翠環當真倒了點冷茶,磨起墨來。
霎時間,翠環道:「墨得了,儜寫罷。」人瑞取了個布撣子,說道:「翠花掌燭,翠環捧硯,我來撣灰。」把枝筆遞到老殘手裡,翠花舉著蠟燭台,人瑞先跳上炕,立到新粉的一塊底下,把灰撣了。翠花、翠環也都立上炕去,站在左右。人瑞招手道:「來,來,來!」老殘笑說道:「你真會亂!」也就站上炕去,將筆在硯台上蘸好了墨,呵了一呵,就在牆上七歪八扭的寫起來了。翠環恐怕硯上墨凍,不住的呵,那筆上還是裹了細冰,筆頭越寫越肥。頃刻寫完,看是:
地裂北風號,長冰蔽河下。後冰逐前冰,相陵復相亞。
河曲易為塞,嵯峨銀橋架。歸人長咨嗟,旅客空嘆吒。
盈盈一水間,軒車不得駕。錦筵招妓樂,亂此淒其夜。
人瑞看了,說道:「好詩,好詩!為甚不落款呢?」老殘道:「題個江右黃人瑞罷。」人瑞道:「那可要不得!冒了個會做詩的名,擔了個挾妓飲酒革職的處分,有點不合算。」老殘便題了「補殘」二字,跳下炕來。
翠環姐妹放下硯台燭台,都到火盆邊上去烘手。看炭已將燼,就取了些生炭添上。老殘立在炕邊,向黃人瑞拱拱手,道:「多擾,多擾!我要回屋子睡覺去了。」人瑞一把拉住,說道:「不忙,不忙!我今兒聽見一件驚天動地的案子,其中關係著無限的性命,有夭矯離奇的情節,正要與你商議,明天一黑早就要復命的。你等我吃兩口煙,長點精神,說給你聽。」老殘只得坐下。
未知究竟是段怎樣的案情,且聽下回分解。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