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56)

上集-第三章:監獄歸宿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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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我被糊裡糊塗帶入看守所(2)

(一)看守所裡的年夜飯

突然一聲鐵門的響動,幻影立即消逝。監房盡頭的大門打開了,整個過道裡頓時躁動起來,過道兩旁的監舍裡傳出像一群關在籠子裡的動物發出的躥動聲,我們監舍的五個犯人也一齊站了起來。啪的一聲,鐵門上的風窗口打開了,那個剛才出手打我的人,趴在剛剛打開的窗口上向外張望,室內昏黃的燈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亮的,後牆那窗口已是一個黑洞,無法判斷此時已是晚上幾點了,現在真的是飢腸轆轆,餓得難受極了。

過道裡響起了一個長聲吆吆的喊聲:「大家聽著,大年卅的年夜飯提前吃了,等會每個房出來領飯的人多派兩個,有菜,還有湯。」

兩分鐘以後,我們監舍的房門打開了,三個頭剃得發亮的犯人,一個挑著籮筐,裡面盛的是容量兩升的黑色盅子,裡面盛的是一盅子飯,另一個端著一個大盆,裡面是白菜燴著點點的肉丁;最後的一個挑著桶,一桶裡面裝的是湯,麵上有油星,另一桶裝的是空盅子。

我從打開的門中向外張望了一眼,與對面監房趴在窗口邊的飢餓眼光碰了一個正著。大家幾乎沒有過年的歡悅,目光中透出渴望,這頓盼望已久的「年飯」,能否填夠一回從未滿足過的飢腸?

此時領來的飯菜已排成兩排,整齊的放在那「鋪」圍起來的中間地帶。我本能的伸手去領靠我最近的那罐,手還沒有伸攏,便被303一掌打回。正要向他理論,五個人又一齊向我吆喝起來,我只好垂手等著。

只見303對每一個罐子都仔細的掂在手裡,看了又看,然後不慌不忙的將這些飯菜端給了其它四名老犯人。剩下最後一罐,他取過那個要來的空盅子,取出準備好的一塊竹片,用迅速的動作將那罐飯分劃成兩半,一半倒進那空盅子,將剩下的另一半和那盅湯端給了我。

不明獄中牢霸規矩的我,無法忍受這種公開的欺侮。這年頭飯菜就是命,這監牢中每天名分上的八兩囚糧,攤掉吏耗、鼠耗、炊事員的消耗,落在這罐子裡頭每頓有三兩就算很不錯了。每天兩頓、每頓三兩、油葷全無,每頓吃喝完,對罐子裡的飯跡都要用舌頭舔了又舔,名曰舌洗。那時節,水腫病在獄中猖獗,幾乎每隔兩天,就有人被抬往監獄中專備的「太平間」。

我盯著他端過來的半盅飯菜,又看到他眼裡一股凶光緊緊逼著我,我顧不得力量的對比,一股必欲拚命的力量,集聚在我的拳上,便出其不意的打在對方的胸上,並順手去奪剛才被擀出來的那一半飯。就在那一瞬間,五個人一齊向我撲來。

303喊道:「把他按倒角落去,免得弄髒了飯菜。」於是四人一齊動手,將我按在左邊那牆角裡,鋪天蓋地的拳頭向我身上雨點般落下。另一個人已將擺在地上的飯盅子挪到了303舖位上。此時,我已完全失去控制,不顧一切的揮拳踢腳。沒有目標的回擊。

正此時,監舍的門忽然打開,押送飯菜的王幹事已經走了進來,叉著腰站在那裡厲聲喝道:「要造反不成?」

我此時已失去了理智,翻身站起來,也不向這王幹事訴說起因,便猛地向那303撲去。303連忙應戰,從他剛才的位置上搶步上前,兩個人扭成一團。等到室內的人將我們拉開,我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特別是鼻孔濕漉漉的,用手一摸,滿手血跡。

王幹事衝著我吼道:「雞巴個大學生,狗屎不如的大學生。」

好在監獄中關久了的人已被磨得十分虛弱,經過剛才這番搏鬥,雙方都受了點皮肉傷。屋裡暫時平靜以後大家才發現,中間的那一小塊空地上已水跡一片,空氣裡充滿了臭味,不知什麼時候,那門邊左側角落裡的馬桶被掀翻了,王幹事捂著鼻子走了出去,五個老犯人連忙在門外過道裡找到了一件破棉衣,便一齊動手將撒在地上的尿水拈乾淨。

幸好,盛飯菜的盅子安全地放置在303舖位上。

大家端起了各自的那份飯菜默默無聲地吃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我也顧不上去擦臉上的鼻血和手上的污泥,捧著自己的那份東西狼吞虎嚥的吞下了,並且一如往常地把飯罐和菜碗底舔得乾乾淨淨。

此時,大家才平心靜氣相對而視,其實,誰都不是鬼,鬼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哪會搶人吃食?缺了牢食,關在這裡面的人便不能活下去。正因為都不想變鬼,就只好為生存而爭了,不知中國歷史上監獄中曾有過多少這種記載。

像這種和平年代的大飢餓,濫及全國,因搶奪食物而發生的殺人事件甚至吃人的事,有史以來聞所罕聞。魯迅先生若能活到今日,他的狂人日記所撰寫的人肉筵席必會重新改寫。

以後的日子裡。我才知道,新來監舍的人,頭兩頓只吃一半的罐罐飯已成不成文的「監規」。本來,任何朝代中新到監中的人,由於獄中的牢飯本來就粗糙難嚥,加上初涉訟獄,難免心情難受,在開頭的幾天不想進食的並不是什麼怪事。偏逢這「大躍進」搞出來的饑荒,加上刑獄濫施,每次運動後,監獄人滿為患,原先只關一個人或兩三個人的房舍,現在竟關上許多人。初來者,被牢頭們嚇服,牢飯減半,睡在馬桶邊聞臭氣,又是新形勢下的新情況。

沒有進過監的人,被中共當局嚴密封鎖了監內情況,不知道這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監獄原來如此。

「團年飯」吃完,我在暗淡的燈光下,開始撫摸方才格鬥時所留下的傷痕,輕輕將我的臉上和手上已結出的血痂摳下,因為沒有水,骯髒的手腳只有對搓擦一下便可睡覺,只是那被打潑的尿水浸透了稻草的地方,可正是該我今天安息的地方,加上還沒有領棉被,這隆冬季節的夜就難熬了。我忽然想到,一個人倘若遭逢我現在的處境,說不定會凍死或餓死,心中不禁哆嗦起來。

我對著門外的走廊呼喊著:「報告。」還好,沒過一會兒,炊事犯人依次挨著監舍來收吃過的空飯盅,我把浸濕的稻草抱到過道裡,又在那裡找到一些破布,爛絮從新鋪好,領了一床被子,便將就著那還在散發臭氣的地方躺下。

不知道因為剛才流血太多身體虛弱,還是因為天氣太冷鋪墊太薄,我剛睡下,全身一陣陣發冷,不停的打抖。便從新坐起身來,將被統裡的棉絮翻出來看,那中間有一個盆口般大小的洞,只好從新穿上棉衣,裹著那被子睡下。

漸漸地,一切安靜下來,我聽見監舍外呼呼吼叫的寒風中,隱約夾著遠方傳來的鞭炮和鑼鼓聲,想到這國度中的公民們,哪一個都是在鬼門關下忍受饑寒的煎熬,誰還有錢去買鞭炮禮花?

那一定是哪一個單位,哪一級政府正在歡慶「大躍進」的輝煌「業績」:人說鞭炮能鎮妖除魔,驅晦氣。

然而這年頭怎麼這麼多倒霉事?而且每逢怪事便鞭炮大作,人民公社成立界牌的鞭炮不斷;小高爐建成的第一爐又是鞭炮大作;糧食高產放衛星又是鞭炮不斷,這是哪門子邪門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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