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和漢斯是柏林牆倒塌前到達西德的,二十多年過去了,夫妻兩人回憶往事,依舊歷歷在目。
他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冒出了柏林牆,東德對人民的控制越來越嚴厲了。他們熱愛家鄉圖林根的好山好水,卻越來越受不了全社會無處不在的桎梏和壓抑。
他們有一雙兒女,英格愛他們,想讓他們見多識廣,能自由發展。她希望孩子們比自己過得好,一個最簡單的願望是能讓他們吃上水果或者巧克力,想甚麼時候吃就甚麼時候吃……不過這在當時的東德卻不是那麼容易。搞到這些東西,需要到處托關係、走後門。
英格並不想搞政治,但對共產黨的一套卻非常反感,她只想過上正常的生活。在共產集權下生活了30多年,英格深知黨的威力。即使在圖林根鄉下的農莊裏,她也時時刻刻能感受到黨的「關懷」。在那樣一個人人監視人人的環境中,連幼兒園的孩子也成了被利用的工具。偷看敵台電視是不允許的。到了80年代,很多人還是偷偷在家收看西德電視節目。那時候兩邊新聞聯播節目中的時鐘不一樣:西德用的是圓的,東德是方的。幼兒園的阿姨只要問問孩子們,在家裏電視看的是圓鍾還是方鐘,就能斷定他們的父母是否有違法行為,進而告發他們。
英格知道,同一個農莊裡的艾瑪是負責監視、匯報自己行蹤的人。英格蔑視這種人人互相監視的卑鄙手法,也看不起艾瑪,但她知道,艾瑪也不一定是自願,很多人並不是真心要為共產主義奉獻甚麼,有人的確因為揭發他人發家致富起來,不過也有村民,只是為了年終能享受一頓有啤酒、有肉、免費的豐盛大餐,就向黨組織寫匯報材料。
英格住的地方離西德邊境不算太遠,往邊境方向走不多遠,拿著一般的望遠鏡就可以看到另一邊同胞的舉動。她想能夠像他們一樣呼吸新鮮空氣,幹自己想幹的事情,而不是黨命令她幹的事情。她渴望自由。但她知道,她得處處小心,不能冒犯黨敏感的神經,為了孩子,她得夾著尾巴做人。她可不想因言獲罪,讓政府找到理由把她們夫妻拆散,或者把她弄到流落街頭的地步從而把她的孩子帶走。
為了自由,也為了孩子,她想離開東德,但是,也正是因為孩子,她不敢冒險。
她有一個表姐比她大20多歲,這位表姐20多歲的時候,推著嬰兒車裏剛剛半歲的兒子,和表姐夫走了一夜,穿過森林、淌過一條小河,到達西部。英格還有一位親戚,也是20多歲的時候試圖闖關投奔西德,但不幸被抓住投入監獄,他又試著越獄,不幸再次失敗了。最後,他絕望了,想吞釘子自殺。人沒有死,胃被扎破了,過了六七年牢獄生活,放出來不久就死了。這些事情都發生在英格幼年時,她只是偶爾聽到大人們悄悄地說起。
從柏林牆建立到80年代末,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邊境的堡壘也越來越鞏固完善。村裡的人都知道邊境的森嚴,除了邊防軍,還有鐵釘陷阱、自動射殺機槍、獵狗等等。小孩子都知道,到了邊界線500米遠還不停住腳步,就會被槍撂倒,像處理一頭牲口,沒有甚麼可說的。英格不想鋌而走險,和丈夫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決定正式提出出國申請,去投奔漢斯在西部斯圖加特的叔叔。
為了填寫出國理由,夫妻二人絞盡腦汁、反覆推敲,因為寫的不對,不但走不了,還會因為叛國罪坐牢。漢斯是卡車司機,在東德當時那個環境中,是個油水不小的差事,掙錢不算少。但他非常明確,物質生活是次要的,自由是第一位的,他們要投奔自由!
自從他們提出申請,漢斯的上司就多了一項任務,每天向上級匯報漢斯的行蹤。一匯報就是四年。漢斯不記恨這位上司,其實他也是因為成份不好受排擠,好容易當了這麼一個芝麻官,漢斯知道,他也是不得已。
惶惶中,四年過去了。突然,他們收到通知,申請批准了,三四周以後,再等通知就可以離境了。
這本是一家人盼望的喜訊,可是這也意味著骨肉分離。英格的父母姐妹都在圖林根,一個妹妹住在離邊境一公里的地方,英格想出國,因此到這個禁區的通行證被沒收了,她不能去看妹妹,只能妹妹來看她。可是,如果現在英格徹底離開東德,她不知道是否還能回來,親人又不允許出國,這一別可能真的再也見不到親人了。
要徹底放棄一個住家,畢竟經營了30多年,也有太多的不捨和依戀。最後,家裏的東西賣的賣,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夫妻倆拉著兩個六七歲的孩子,只帶了七個箱子,就踏上了離鄉的不歸路……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時候已經是89年6月,半年後,鐵幕撕破,柏林牆被推倒了。
幾年前,漢斯回家鄉參加聚會時遇到了當年負責他們案子的負責人,當初這位負責人苦口婆心勸他們,想讓漢斯回心轉意,留在東德。漢斯又見到他時說,瞧,當時你說我到西德去,會沒有好果子吃,找不到工作,窮困潦倒。結果我有工作,日子過得也不錯。我倒是聽說,你沒有了飯碗,日子不太好過嘛。這位負責人瞪著漢斯冒出一句話,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漢斯知道,他在說謊,這個地方的人並不多,他不可能不認識漢斯。但他沒有戳穿,只是痛心,這些人現在還死抱著共產黨的那套東西不肯放手,而且這些人的下一代會受父輩的影響對東德產生錯誤的認識。
一晃眼,柏林牆被推翻也已經20多年了,今年又趕上建牆50週年紀念,英格和丈夫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初的選擇!他們很清楚,那個共產集權制,他們是再也不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