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亡靈,哭望天涯(四)

——一個志願者的災區見聞
譚松
font print 人氣: 5
【字號】    
   標籤: tags:

災區學校,從幼稚園到小學到中學

學校,是災區中的災區。

從幼稚園到小學、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近7000間校舍灰飛煙滅,成千上萬的學生命赴黃泉!

歷史,將如何書寫這慘烈而悲憤的一筆?

我且將自己目光所觸及的一所幼稚園、一所小學和一所中學平平淡淡地記錄下來,它們是:綿竹遵道鎮歡歡幼稚園、綿竹五富鎮富新二小、北川中學。

一, 綿竹遵道鎮歡歡幼稚園

遵道鎮,背靠蔥郁群山,面臨川西平原,是綿竹市一個風光秀麗的旅遊之地。地震中,遵道受損特別嚴重,無論是老街還是新房,沒垮塌的也已成為不能居住的危房。鎮政府大樓也倒塌,據說,它是這次震災中受損的三所政府辦公樓之一。(另外兩個是綿竹漢旺鎮政府樓和向峨鄉鄉政府辦公樓——後者是因整個地下陷而損毀。)

到遵道那天(5月21日)正值災區第一所抗震希望小學舉行復課儀式,劫後倖存的孩子們來到新建的板房學校。降半旗、默哀、唱隊歌、領新書包……雖然個別孩子仍然吊著受傷的手臂,一些孩子面色依然沉重,但總算又聽到了孩子們的笑聲,有了值得媒體大力渲染的難得的歡樂。

只是,遵道鎮的歡歡幼稚園,再也無法舉行「復課儀式」了。學生家長們告訴我,幼稚園垮塌的三層樓房吞噬了120多名孩子中的80多名,5名教師中的4名(另一名傷殘)。

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是,歡歡幼稚園的殘樓廢墟僅過了幾天就被全部清除,前來援助的萬科房地產集團將它平整成一個居民聚居點,平整出的空地上搭建了一排排帳蓬,災民們——其中竟有痛失愛子的父母——就直接住在浸透了孩子和教師鮮血的土地上!

劉樂祥(音)老人失去了他唯一的孫子,從那一刻起,他的雙手就開始不停地抖動;

一對夫婦就住在他們兒子遇難的地方向我們講起那驚心動魄的搶救日夜;

一位失去了侄女的中年婦女剛開始講述那一幕就嘎然而止——她一提起那個場面就想吐;

綿竹實驗學校的劉峙健老師在地震發生後半小時就趕到了現場,他完整地講述了那一幕:

「我趕到時,樓房已夷為平地,上面橫七豎八地堆著斷裂的預製板。一個孩子腰以上還露在外面,一位老婦人抱著他手足無措,不停地哭。幾個家長上前要去抬預製板,但是預製板紋絲不動。我和另外幾個家長上去幫忙,預製板略微動了一下,下面馬上傳來孩子們叫痛的聲音,其他的家長齊聲吼:『不要動,再動下面的娃娃可能都會被壓死!叫吊車!』

……

晚上8點半吊車終於來了,大塊的樓板吊起來,家長和士兵們用手刨,狠命地挖,第一個刨出來的孩子還在哭,這讓人們信心大振。緊接著在樓板和殘損的牆壁構成的三角形空間裏,發現4個渾身發抖的孩子。一個孩子倒在血泊中,一名戰士把他抱起來,一摸鼻子,已經沒救了。

晚上11點,吊開一塊斷樓板,發現了46歲的瞿明容教師,她弓著身子跪在地上,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她抱得很緊,士兵使勁掰開她的手,取出孩子,孩子的頭居然還在動!但瞿老師我已經喚不醒她了。我說,再在附近找找,肯定還有孩子在她身邊,因為孩子們在那一刻,肯定是會向他們信賴的老師靠近的。果然,在距瞿老師不足一米的地方,發現了一名叫唐心潔的小孩,他爸爸撲了上去,扒開孩子的衣服,想做急救,只見孩子的胸口一片淤青,很明顯是窒息而死。接下來,又發現了第二、第三個,他們都已經和唐心潔一樣走了。凌晨1點,發現了20多歲的汪琴老師,她臉色蒼白,腿已被壓斷。接著,又發現了25歲的徐敏老師,她彎著腰,護住娃娃腳,可是一側的床砸在娃娃身上,小孩死了。徐老師在送往醫院途中,安詳地死在了丈夫的懷裏。

後來,何代英老師也被刨了出來,她的懷裏也抱著一個孩子,孩子已停止了呼吸,她吃力地和她丈夫說話,沒想到,這些話竟然成了夫妻最後的訣別。

此時,唐心潔的父親把自己的兒子放到妻子手裏,又要衝進廢墟參與營救,他妻子拉住他,哭喊著:『老公,回家吧,兒子死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但是這位硬漢說:『還有一位老師,我還要救其他娃娃!』

第二天早上五、六點鐘時,最後一名老師陳豔被發掘了出來,年僅23歲的她還沒結婚就永遠離開了人世。

部隊一位軍官動情地說:『這裏的老師真夠偉大,他們是真正的好老師。』」

我採訪的災民們都十分敬仰幼稚園的老師。災難發生時,她們沒有一人自己逃生,5名教師全部都是為救護孩子而死,而殘。

我們應當永遠記住她們的名字:陳豔、瞿明容、徐敏、何代英、汪琴(傷殘)。

在遵道,還遇到兩名讓我十分感動的志願者,我應當在這兒也記下他們的名字:辛兔計和鄔冬梅。

辛兔計是一名來自西安的志願者,今年46歲,一名退伍老兵。我在遵道的廢墟旁邊遇見他,他孤獨的身影、疲憊的眼神和滿面的風塵吸引了我,我走上前去詢問,他告訴我,他在電視上看到埋在廢墟裏的聚源中學的學生,再也坐不住了。「那些娃娃太不幸了,」辛兔計紅著眼睛說。「他們的面孔讓我坐立不安。我是個老兵,有力氣,有經驗。我非得做點事,非得親自參加救人,否則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但是辛兔計很窮,轉業十多年他一直沒正式工作,靠打零工掙點錢,生活十分拮据。他帶上自已僅有的500元錢,又借了1000元,立即啟程趕往都江堰。「我沒對家人說去災區,否則他們要阻攔。我撒謊說回老家看看。14號我趕到都江堰,馬上投入搶險,可惜沒讓我參加第一線的救援,但我做了大量第二線的工作。」

都江堰的搶險告一段落後,辛兔計又趕到綿陽。綿陽的志願者很多,讓他幹的只是噴灑消毒液之類的活。他覺得自己應當出更大的力,當聽說綿竹受災很重時,他立馬又來到綿竹。「我原本打算在遵道幹兩天,來後看到這兒受災很重,決定延長時間,幹四、五天再說。」

問起他家裏的情況,他說,他走兩天後妻子就知道實情了,因為她打電話問了他的老家。現在他身上還有300元錢,用完就只得回去,回去的路費打算向他在綿陽的一個親戚借。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毫不遲疑地回答:「良知!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都會這樣做。」
望著他孤單的身影和疲憊的面容,同是志願者的我,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鄔冬梅是我們蹲在遵道鄉間的路旁啃乾糧時遇見的。

當時,她主動走上前來問我們要不要開水。

開水,這些天來在災區已是難以渴求的奢侈物資。心裏想要,但嘴裏卻客氣地謝絕。那些天,在災區裏,人人都是謙謙君子,都儘量不給對方添麻煩。

她笑了笑,轉身走了。

不一會,她提來一瓶開水,親自為我們泡上速食麵。看她樣子不像災民,一問,果然,她同我們一樣,是支援災區的志願者。

她說,她是成都中微科技有限公司的職工,災情發生後,她第二天就趕到重災區綿竹。她有一輛私家車,這些天一直免費為災區服務。在災區,她看到很多外地來的志願者十分辛苦。當得知一位外地司機開了一天車趕來,竟沒喝上一口水時,她當即決定,救助志願者!

她在鎮外設了一個點,一邊為災民服務,一邊為志願者服務。她說,她想開一個志願者服務站,免費為志願者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然後,她想回成都學心理輔導,救助那些不幸娃娃的心理。她說,那些在災難中失去了親人的孩子,太需要心靈撫慰了。

我們相互留了電話。後來,我在彭州山區時,她還發來資訊,提醒我注意安全。

那一刻,我刻骨銘心地感到:人與人的友愛、真誠和善良,在被殘酷的鬥爭和狂熱的物欲擠壓堵塞多年之後,正霞光四射地重現與回歸!

二, 綿竹五富鎮富新二小

綿竹五富鎮受災很輕,鎮上基本沒有徹底垮塌的樓房,走在五福平坦整潔而又不失美麗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出這兒受了災。

實際上,五福鎮鎮上只徹底垮塌了一幢樓房,這幢樓房就是五富鎮富新二小教學樓。

一進五福,寬敞潔淨的大街上橫空懸掛著一條長白布,上面用黑字書寫著:「孩子不是直接死於天災,而是死於危樓」。

路邊的綠化帶上,擺放著幾個花圈,樹上掛著一個「冤」字,孤零零地迎風飄搖。

順著大道走下去,左拐,再往前,不多遠看一個粗壯的紅柱,上面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富新二小」。

大門上懸掛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沉痛悼念冤死的孩子們」。橫幅下面,立著一塊大木牌,標題很顯眼「天災不可違,人為最可恨」—— 還冤死的孩子一個公道。

木牌上有這麼一些文字:富新二小教學大樓垮塌導致200名左右學生傷亡的悲劇純屬人為(人禍)。可容納300多名學生的教學樓只有一個2米寬的單向通道,安全通道根本不存在。大樓垮塌後的建築垃圾向世人展示著當初修建大樓時的偷工減料、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的罪惡行徑,揭露著當初責任人醜惡的權錢交易,同時,也真實地反應出了現任相關領導對學生安全的漠視。這就是人禍!本可避免的天災慘劇因這可恥而又可恨的人禍依然上演了!這些鮮活、可愛、無辜的生命就在轉瞬間化為烏有……敬愛的胡總書記,溫總理,來看看我們吧,我們的孩子死得冤呀!

走進大門,右側的牆上是一條大標語:「教育要面向現代化,要面向世界,要面向未來!」標語下面的黑板上,有人用粉筆寫了幾個大字:「領導們,你們安全了,可以睡安穩覺了。可憐的孩子,你們冤呀,慘呀!」

通往前面廢墟的路上擺放著一個個花圈,右邊是一條很長的寬白布,家長們在上面用血寫著一些遇難學生的名字:徐紫玲,四(2)班;張恒,四(1)班;餘歡,四(2)班;劉鵬,四(1)班;楊偉,五(2)班;黎婷,五(1)班;杜浩,六(1)班;張智銳,四(2班)……

也有人在上面題寫:「貪官們,含冤死去的孩子們會找你們的!」、「用幾百個孩子的生命當兒戲的有關官員們,你們良心何在?!」

坍塌的教學樓廢墟上,家長們用木頭和黑布搭建了一個靈堂,裏面供放和懸掛著幾十個孩子的照片。照片都放在鏡框裏,鏡框上別著黑色的花朵。每個孩子都默默含笑,明亮的眼睛晶晶閃閃看著外面的世界。一個標著「樊玲(四•一班)」的女孩像特別引人注目。照片上,紮著一對小辮的樊玲高舉右手,正對著鏡頭微笑,那麼天真、那麼爛漫、那麼美麗、那麼清純!

靈堂上方,黑白二色的布紮著兩朵大花,再上面,是一條寬大的白橫幅,寫著:「沉痛悼念冤死的孩子們」。

靈堂前,香煙嫋嫋,紅燭幽幽,一堆燒過的紙灰在黃昏的風中無聲翻舞。

由於天色已晚,家長們都已離開學校。但是,一位面容憔悴神情悲戚的中年婦女兀自在靈堂前苦苦守候。上前詢問,得知她是六(2)班遇難學生張小雙的母親。

她告訴我們,教學樓只有幾秒鐘就徹底坍塌了,是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家長們在現場發現,教學樓倒塌的外牆斷面整齊,和基座上沒有任何鋼筋水泥連接,斷裂的主樑裏只有4根粗細不一的鋼筋,較細的鋼筋還不及成人小指粗。  
 
她說,教學樓周圍,沒有一座房子倒塌,包括建了幾十年的老房子。

事後我瞭解到,這幢教學樓修建於1989年,原是兩層,為了省錢,臨時又多加一層,水泥鋼筋就不合格,設計上又有重大缺陷,災難降臨時,狹小的教室門根本通過不擁擠的學生,位於一樓的學生都難以跑出來,兩個班中就有39人喪生。地震後僅在垮塌的樓梯處,就找到了層層疊疊擠在一起的五六十名學生遺體。

富新二小共有127名學生遇難,數十名受傷,他們大部分是獨生子女。

我曾向綿竹市教育局的官員請教:為什麼這麼多教學樓垮塌?該官員回答:「因為教室的跨度大,不抗震。」

幾天之後我到了大邑縣安仁鎮,在大地主劉文彩1943年修建的文彩中學(現改名為安仁中學)裏,我走進了60多年前修建的一個大禮堂。裏面,該校一個名叫廖佳的高二學生正在彈鋼琴。她告訴我,地震後,有關部門的人來禮堂檢查,他們認為,大禮堂肯定是危房了,但檢查後發現大禮堂完好無損。可是,該校十多年前修的一幢三層教學樓和一幢食堂已被震成危房,學生不能再進入。

劉文彩修的禮堂的跨度比我們現在修的教室的跨度大三倍以上!

還有,我在綿陽九洲體育館災民營裏,採訪過一位叫母莉娟的小災民,她是北川曲山鎮鄧家鄉小學六年級學生,她就讀的是漢龍集團援建的希望小學。該小學與該集團援建的另外四所希望小學一樣,無一垮塌,一個學生都沒死。與綿竹富新二小相反的是,在北川重災區,四周房子都垮了,唯獨鄧家鄉教學樓挺立!

不知漢龍集團修建的教學樓跨度是不是很小?(未完待續)

(三年前採訪地震災區後寫的文章,這篇文章已經在美國「人與人權」連載過。)@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我是忠縣城裡「春華秋實」的人。「春華秋實」是我家大門上石刻的四個大字,因此人們都這樣叫。我家是書香世家,民國時父親當過開縣等縣的縣長,主編過《忠縣誌》,在地方上很有聲譽。父母做主,很早就將我許配給了天塹鄉陶大老爺的兒子陶奎。陶大老爺叫陶華軒,是有名的鄉紳,他有三個弟弟:陶吉軒、陶馥軒、陶南軒,都是滿腹文章的人,陶吉軒還當過四川省參議員。當時陶奎剛從朝陽大學畢業不久,在磨子鄉完小當校長,人很不錯。
  • (shown)山風吹來,松柏搖曳,黑色的墓碑橫亙在陰陽兩界之間,阻隔了生與死的對話。但我相信,人有一個靈界,它超脫肉體而永存。我佇立在墓前,靈魂向外婆在天之靈跪拜。
  • 小嘉林喜歡那個大一點的藍白相間的皮球,但他知道媽媽絕不會給他買這麼貴的一一那要一塊一角錢。既然不可能屬於自己,就最好不要發生太多的興趣…
  • 王大媽平時對他媽媽和奶奶就沒好臉色,說話凶巴巴的,不僅小嘉林怕她,媽媽奶奶也怕她,今天王大媽更是一付凶像,胳膊上還纏了一圈紅布。
  • 當天夜裡,小嘉林做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他夢見爸爸出差回來了,媽媽穿上了很漂亮的裙子……坐在草地上看他拍皮球。他使勁地拍,球越蹦越高,他也輕飄飄地隨著球越蹦越高,慢慢地升到了雲天裡,朵朵白雲在藍天裡漂游,清風陣陣,球兒在雲朵間彈跳。
  • 當天夜裡,小嘉林做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他夢見爸爸出差回來了,媽媽穿上了很漂亮的裙子……坐在草地上看他拍皮球。他使勁地拍,球越蹦越高,他也輕飄飄地隨著球越蹦越高,慢慢地升到了雲天裡,朵朵白雲在藍天裡漂游,清風陣陣,球兒在雲朵間彈跳。
  • 教師節到了,張學遠教授大巴山老農進城的形象,以及雙眸射出的睿智之光,再次浮現腦海。我一生中結識不少專家學者,然而真正讓我帶著宗教般崇敬虔誠凝視的,有極少幾位。張學遠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 那一天,天地是那樣寧靜安詳,一如它逝去的無數個日夜。14點28分,刹那間,山崩地陷,從地底深處,張開一個看不見的血盆大口,吞噬了千萬鮮活的生命。
  • 到處是斷垣殘壁,到處是破磚爛泥,殘存的樓房不是歪歪倒倒就是裂口大開。「粉碎性骨折」的,依然是教學樓!它整體坍塌了,垮得那樣徹底,那樣乾淨。想來它也沒給「祖國的花朵」們多留幾秒寶貴的逃生時間。
  • 教學樓的兩側垮塌得慘不忍睹,撕裂的牆體張牙舞爪。爬上高高的廢墟舉目望去,看見四樓的過道口寫著:「老師,您辛苦了。」三樓裸露的黑板上畫著一個胖娃娃,旁邊寫著:「天上星,亮晶晶,摘顆星星表我心。2008中國辦奧運,我送星星到北京……」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