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95)

上集-第四章:流放甘洛
孔令平
font print 人氣: 2
【字號】    
   標籤: tags: , ,

第二節:西西卡的死亡谷(5)

(一)同彝胞換蕎耙

上山打野菜才兩天,揍巧半路上,就碰到了兩個趕著羊群放牧的小伙子。他們倆身上都披著這裡的人叫作「查爾瓦」的黑色羊毛披顫,頭上頂著大白布盤。我雖然並不相信那張丑德帶有惡意誹謗的警告,但畢竟是第一次,單獨的同這些從未相交過的異民族同胞接觸,還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種防備對方的警惕。

他們站在一條岔路口彎道邊的一塊巨石上,用一種好奇的眼光看著我背著空背兜向他們走進。「嗨!上哪去?」那年紀稍長的用生硬的漢語向我招呼道,口氣非常和平,憑我的直覺對方並無任何惡意。於是便將腳步停下來,將自己的空背兜御下來,放在他們立足的那塊巨石上。但是從何說起呢?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附近有老鄉的人家嗎?」

「你到村子裡去幹什麼,是不是換粑粑?」那年長的顯然聽懂了我的問話,也猜中了我的意圖。看來,這裡的村民們對我們拿東西到村裡換食物,已成了他們人人皆知的事。也許因為交通不便,出於對某些工業日用品的需要,他們也樂意這樣的「交換」。所以,只要一看到我們這種打扮的人便知道要幹什麼。

「唔」,悴不及防地被人道出內心意圖的我,顯出了一股尷尬的表情。

正要回答,那年紀較輕的小伙子說話了:「你走錯路了,這裡的人家都住在河溪邊有水的地方,照你現在所走的方向是山上了,走到天黑都找不到人家的。」

他的漢話,比年長的那個夥計流利,他的補充顯然充滿了善意。唉!村落傍水這是一個常識,怎麼我會糊塗到連這種起碼的常識都忘了?也罷,既然對方已經猜中了我的心思,我也只有把話挑明了。

「你們有蕎粑嗎?」我坦言相對。那兩人相對一視,年輕的那一個從他那散發著異味的「查爾瓦」裡面取出了一個布口袋,彝族人向來有長年不洗澡和不洗衣服的習慣,所有用的東西都有一股說不清的異味,一般的人會下意識的同他們保持著距離。不過,對於我們這種衣衫襤褸,飢餓潦倒的流放者,就根本沒有挑剔的資格了。

那布口袋裡裝的是兩個足有兩厘米厚,直徑像小洗臉盆那麼大,顏色呈黑色帶著膻腥氣的大蕎粑。一股飢餓控制著我,自從我被劃為右派,成天為飢餓所困的五年裡,我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厚實食物的佔有慾所支配。

一股充滿渴求和羨慕的眼光,從我的眼裡迸發出來掃向那布袋,於是,便解下了那條圍在頸項上的鮮黃色的新毛巾。

「用這同你換能換多少」?聽我這話,那年長的便爽快的從那布口袋裡取出了一個蕎粑,並不猶豫地送到了我的手上,我真想不到,第一次同彝胞的交換竟這麼順利。尤其想不到一塊毛巾竟換了這麼大一個蕎粑!

我接過來掂了掂,那粑少說也有三斤重,這如果在重慶地區,三十個「高級餅子」未必有這的份量。早知道毛巾在這裡能換這麼多食物,我真該在重慶監獄裡多準備幾條帶上。

我啃了一口手中的蕎粑,證明這確實是蕎子做的,便開始大嚼起來,吃著那粑並不覺得有苦味,也不想在他們面前掩飾自己的飢餓。那兩個年青人看見我那狼吞虎嚥的樣子,眼睛透出了憐憫和同情。

當吃完它的三分之一以後,原來十分飢餓的胃頓時感到一種滿足,直到貼實以後,便停了嘴,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將剩下的大半個蕎餅,用一張預先準備好的破布包好揣進了懷裡,先前對於他們倆的警惕和防範早已蕩然無存,反而對他們的樸實、坦誠產生了一種親切和好感。

於是我們開始攀談起來,那年長的開始詢問我的家和身世,也問我到這兒來是幹什麼的?我開始語塞,別說語言的障礙,對於我的個人身世,就是碰到了多年不見的老友,也難以理清其中曲折,我想我當時襤褸一身,已經說明了我的遭遇。敞如我告訴他們,我原是一個在大學求學的學生,以及我的「教師家庭」,恐怕會令這兩個人吃驚,他們不會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會落到如此地步,所以只好避而不答。

「讀過書嗎」?我答非所問的反問道。那年紀小的看了看我,似乎覺得這問提得好怪!點頭回答道:「讀過,讀了小學,後來黑骨頭反了,學校關門了我們就不讀了。」這是一個非常直率和純潔的彝族人,那張丑德為什麼要惡意的宣傳這些可愛的同胞呢?

「這是你們家的羊嗎?」我指著山崖下正在咀嚼枯草的羊群,大約四十多頭骨瘦如柴。他依然十分率真的回答我:「不,這是我們村二十多人家所共有的。」那語言裡有一種遺憾。「那為什麼你們不自己養羊呢?」我問道。

「那是叫什麼『資本主義』尾巴,村裡的工作組不准那一家私自養羊,否則就要一律沒收殺掉」!他那話音裡流露出強烈的不滿。

「你們現在靠種莊稼還是放牧?」我的問話一下子打開了兩人的話匣子。

「過去這裡很富的」,他順手抓了一把土地裡的泥土揍到我的面前:「你看,這土色黑油油的,什麼糧食都出得很多。」說完便滔滔不絕地讚美起他們的家鄉來:「沒有合作化時,這兒家家戶戶每年收打的糧食怎麼都吃不完,像這麼四十隻羊,過去一家人就要餵那麼多,肥肥的,平時從來不愁吃肉。」

「後來,黑骨頭造反啦,他們不要共產黨,不參加合作社,不要當官的漢人。」他指著右邊一排穿著槍洞的石壘群,講述六年前在這裡發生的激烈槍戰。

當然,康巴事件的內幕恐怕不是他們倆搞得清楚的。那一次事件終於被共產黨血洗了。後來,靠槍桿子逼迫,老實巴交的彝民依然沒有躲掉合作社的枷鎖。

「一切都歸公了,這兒駐進了上面派的工作組,清理造反的人,開鬥爭會,哪一家不聽安排都不行。從此以後家家戶戶再沒有豐收節日了,家裡短缺了糧食,連牲畜也跟著遭殃。」

那年青的小伙子露出憤怒的樣子,這些年他的家鄉發生的一切「巨變」,都在他腦海裡烙下了深深的反感!

他望著那些在荒草堆裡尋覓食物的羊群,停頓了片刻,繼續往下說:「一個冬天下來死了二十頭羊子,原先由各家集中起來的兩百頭肥羊,現在也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這幾個做種!有什麼辦法?合作社不配越冬的牲畜口糧,那牲畜哪能熬得過?」

我們之間這番坦露心跡,使我們初識便成為好朋友,臨別時,我們相約過兩天我們仍在這裡相會,便揮手道別。

往回走時心裡特別高興,今天我的運氣真好。趁著腹中有貨迅速採滿了一背兜蕨萁苔,便興沖沖地趕回黃桷樹。(待續)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兩天以後,各路集結的人員到齊,總數五百人。這麼多人的集結,調往何處?去幹什麼?這些事關每個集結者切身的問題,一直還是一個「謎」。
  • 天色已晚,車隊才開進了雅安城,按當局安排,半小時後,車隊開進了雅安監獄,我們從漆黑的車箱裡爬出來。三元宮,本是道家修行的場所,如今改成充滿血醒味的監獄,已是對先聖的大恥大辱了。
  • 3月16日清晨五點,大家被尖銳的哨聲吹醒。我們立即從地上跳起來,收拾好各自的破爛,開過早飯,挨著監舍,便在一連串的吆喝聲中,五百號人依次被押上停在監獄大操場中的二十多輛綠色軍用卡車。
  • 人們扭成一團,隔籮筐遠的拚命向裡擠,裡層的人被壓倒,有的整個身子壓在籮筐上,盛饅頭的籮筐也被踩扁。搶到饅頭的拚命向嘴裡送,向衣兜裡塞,饅頭在人群腳下踩成碎塊
  • 被長途跋涉拖得虛弱不堪的隊伍,已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大家原本水腫,加上連日路途風寒,五百多人僅靠兩個隨身攜帶的紅十字醫藥箱來應付各種疾病。能撐到這裡暫時還沒有人死亡,已屬於蒼天憐憫。
  • 行不到一里地,隊列中一名大約三十多歲,滿臉鬍鬚的人就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他的破行李撂在一旁,坐在地上喃喃的說著胡話,聽那口音分明是福建人,看樣子是病得不輕了。
  • 從八點鐘開始,農場場部的廣播喇叭裡就不停地播放著《社會主義好》。這首歌初上唱片時就是反右派運動。
  • 一個編製150人,臨時分成六個組的呷咯農場西西卡中隊,便在那提棒漢子口中宣佈成立。那人作了開場白,自我介紹說:「我姓張,是本中隊的隊長。」他吼道,橫肉在他的臉上抽動。
  • 當我接過那一團飯和那一瓢菜,定睛看時,那「菜」竟是平常人根本無法下嚥的乾蘿蔔茵,不但色黑味苦,而且只有一小撮,那飯不但比在孫家花園還少,而且幾乎像乾稀飯一樣。
  • 凡出外找到彝胞的人往往「滿載而歸」,帶回了黑糊糊的蕎餅和包穀粑!不過他們散居在西西卡附近的村莊,最近的也有五里之遙,這麼遠的距離以及路途上遇到狗或野獸,及其它種種危險,給這些求食的流放者增加了很大的困難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