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焦黑十字架的故事

作者:謝行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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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4年09月18日訊】半個世紀以前的密西西比州

圖:2012年6月,返密州訪友,在密西西比州立大學的校門前留影,此門是我1971年畢業若干年後才建立的。(作者提供)

在美國,像我這般年紀的華裔白髮族,許多都是上個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從台灣隨著留學潮,遠渡重洋到新大陸來求學的學生。四、五十年後,當我們回憶起自己當年在美國各大學裡的一些生活點滴時,一定會深刻記得當年在各地校園內澎湃洶湧的反越戰示威。那時,我們這些外籍學生所需要面對與適應的,不只是語言上與生活上的差異,更被校園內的自由化風氣感染。在那不受傳統道德拘束,以做嘻皮﹝Hippie﹞為榮的世代,年輕人衣著新潮,我行我素,反抗權威。不少男孩唸大學是為延緩兵役,有一些人為逃兵役,甚至於越過不設防的美、加邊境,入籍為不需服兵役的加拿大人。那些年,在年輕人的社交領域裡,沒有抽過大麻煙的青少年,就如我們在台灣服兵役時不會抽煙的人一樣,會被認為是太「娘」而遭同儕恥笑的。

在那個動盪不安的六、七十年代,美國社會上除了反戰問題之外,還有嚴重的種族岐視問題。尤其是像我這樣在號稱是美國“極南”﹝Deep South的直譯﹞的密西西比州求學的「有色人種」,還有更多的心理適應要做。其實「有色人種」一詞是白人對非白人的蔑稱,我不惜自貶身價引用這個名詞,只是想反映當年美國南方社會的真實情況罷了。

離開密州大許多年以後,我才聽說下面這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一日,密西西比州發生過一件聳人聽聞的冷血謀殺案,有兩位從紐約出發,到密州做民權義工的白人青年,與他們在當地僱用的一位黑人青年嚮導,被三K黨的成員擄走,他們所駕的車雖然後來在荒郊野外被找到,但已遭焚燬。這三個人有如從人間蒸發,完全沒了蹤影。FBI由種種跡象顯示,判定他們都已遭殺害。但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無法結案。

這案子的肇因是美國的自由派人士,看不慣在南北戰爭結束一百多年後,美國南方還在搞種族隔離,也就是種族歧視。甘迺迪總統上任後,就已推動民權法案,在法律上嚴禁任何形式的種族歧視,特別要求在選舉時,黑人選民的一票得與白人選民的一票有相等效力。一九六三年十一月甘迺迪總統被刺後不久,繼任的民主黨詹森總統﹝Lyndon B. Johnson﹞與時任司法部長的羅勃甘迺迪﹝Robert F. Kennedy﹞,就秉承甘迺迪的遺志,積極推動這個法案,但是這民權法案在美國南部各州推動不易,因為內戰後秘密成立的三K黨,在美國南方黨羽眾多,他們威脅被壓抑多年,本已十分膽小的黑人,不讓他們登記為選民,還不時動用私刑﹝lynching﹞,公開以莫須有的罪名,吊死鼓動「選民登記」的黑人,這兩位到密西西比州去做義工的白人青年,就是民權法案的忠實信徒與義工,冒險到美國“極南”來勸導膽小的黑人出去登記為選民,成了三K黨眼中的「大逆不道」,亟欲除之而後快。即使兩人處處小心翼翼,最後還是不幸雙雙在密西西比州遇害。

由於長期保守封閉的密西西比州的檢調單位故意隱瞞案情,在加上保守派的FBI胡佛局長﹝J. Edgar Hoover﹞有意無意的拖延調查,使得案情暫時膠著。震怒的詹森總統忍不住親自下令限期破案,羅勃甘迺迪並私下威脅胡佛局長若是沒能迅速破案,就會掀他是「同性戀」的底。詹森總統更破例的調動軍隊,令上千駐防在密西西比州之外,與密州政客沒有關連的美軍國民兵部隊﹝National Guards﹞,配合蜂擁而入密西西比州的兩百多位FBI幹員,作地毯式搜尋,務必尋獲三人屍體,追輯元兇。一次動用如此多的FBI幹員,在美國也是史無前例的。詹森總統並趕在七月二日簽署頒佈了著名的民權法案﹝Civil Rights Act of 1964﹞,並以此法案為聯邦政府強力介入調查此案的法律依據。

經過月餘的強力調查,這三人屍體雖暫時沒找到,卻意外在慘案發生地的納宿巴郡﹝Neshoba County﹞發現七具前些日子失蹤的黑人屍骸,都是遭私刑﹝Lynch﹞處死的。可以想見當年三K黨在密西西比州之猖狂。

這個案件於當年八月四日總算是得到重大突破,一個三K黨的成員,為要得到三萬美元的獎金而告密,指引FBI幹員,在一個正在興建中的小型攔水土壩的數十呎深的壩基下,挖出三人屍體。兇手數人﹝其中居然還有身為警察者﹞捕獲後,依美國聯邦憲法,交給密西西比州的司法單位審判。不料密州地方法院以罪證不足為由,延宕兩年後,竟判兇手們悉數無罪,正義顯然沒能伸張。不僅在當年是轟動一時的奇案,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也是密西西比州的一般白人居民,被美國其他各州人民視為“異類”的主要原因。就在2012年的元月,卸任的密西西比州州長哈雷‧巴博﹝Haley Barbour﹞還幹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利用州長特權,在任期屆滿離職的前一天,頒令特赦了一百多名重刑犯,其中不乏犯搶劫殺人,強姦殺人等死罪的,與性侵兒童的屢犯等以無期徒刑定罪服刑的。這些被特赦的重刑犯,絕大多數是白人,這更引起美國全國人民之忿怒。真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居然還有這等司法怪事在美國的密西西比州發生。

圖:這就是被我們老中們當年打鬧過的密州大摩爾樓﹝Moore Hall﹞門口,如今內部已被改造成辦公室了﹝攝於2012年6月﹞。(作者提供)

在密州大的日子

我於一九六九年八月負笈新大陸,當時我有三張入學許可證,分別是德州農工大學,猶他大學與密西西比州立大學﹝Mississippi State University﹞。大概是覺得「密西西比」這名字特別響亮,沒有多加思考,就這麼糊里糊塗的選了密西西比州立大學就讀。

開學頭一天的新生訓練中,外籍學生顧問休斯博士﹝Dr. Hughes﹞開宗明義的與我們外籍新生約法三章。首先是建議我們住校的外籍學生不要單獨離開校園,即使是結伴出校園,也要讓留在校園內的朋友們知道去處以及預估何時返回宿舍。再者,假日結伴出遊時,尤其是開車去紐奧爾良市﹝New Orleans,離密州大校園約三小時車程﹞遊玩,要儘量繞開捷徑上正南方不到三十英哩的納宿巴郡。還有,在公路上開車若是見到後面有警車打開閃光燈追趕,千萬別依慣例立即停下,尤其是晚上,要一直開到燈火輝煌且人多的地方再停。萬一真的發生變故,至少還留下幾個人證。我後來才知道,那遇害三人就是在路過納宿巴郡時,三K黨成員駕駛警車,打開閃光燈在後面追趕,讓三人誤以為是警察的例行攔檢,主動停下車子來受檢,這樣才被抓去而遇害的。

剛到美國,一般生活還沒適應,環境也沒有摸熟,那兒會去質疑學校當局怎麼會有這麼奇特的規定,還誤以為這是校規,是每一位學生都得要遵守的。其實當年我們出校園的機會也不多,沒有感覺到這「約法三章」有什麼不方便的。在校的教職員與美國同學,對那件發生在五年前的慘案也都隻字不提,我在台灣時更是從未聽說過,所以完全沒有任何戒心。

老實說,當年我在校園內所遇到的「直接」種族岐視是幾乎沒有的。學校裡所見到的黑人學生大部份是各體育校隊的球員,他們住在附設有餐廳的球員宿舍,與一般學生少有接觸。你在校園中所看到的「非白人」學生,幾乎全是外籍亞裔學生。一般而言,密州大校園裡的白人學生對我們這群外籍學生採取的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在此舉一個我在總圖書館裡的經驗為例。龐大的閱覽室裏,放著二、三十張長約二十幾呎的閱讀桌,我們外籍學生只要是在任何一張桌子的一端坐下來,不到幾分鐘,同桌另一端的白人學生就會起身換到別桌去,而且,只要我們沒有離開那張桌子,就再也不會有白人學生在同一張桌子停留坐下,百試不爽。學生餐廳裏用餐時也是一樣。白人學生雖不會把我們外籍學生趕走,但也絕對不會加入我們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餐的。

密州大所在地的小鎮名為史達克維爾﹝Starkville﹞,主街上有一家名為State的小型電影院,在我入學的前一年,電影院前曾發生印度裔留學生舉牌示威的事件。這是因為電影院裡面的兩層樓觀眾席,入座是有「規矩」的,白人可以隨便坐,但是黑人都得上樓去坐。我們有些初到的老中學生不明就里,有時坐樓下,有時坐樓上,電影院管理員倒也從未干涉過。印度裔學生則不然,他們膚色稍黑,一進戲院就被趕到樓上去坐,這當然引起印度裔的不快。經過印度裔留學生幾週的強烈抗議後,雙方最後達成的折中解決方式是,印度裔學生看電影時,必須攜帶護照等的証件表明身份後才得被“禮遇”。記得我在美國看的第一場電影,奧斯卡獲獎名片「巴頓將軍」﹝Patton﹞,就是在這家電影院看的。喔,確實是坐在樓下的。

學校裡雖有四、五位早期由台灣來的中國教授,後來才得知,他們遭到相當的差別待遇,在升遷上比白人同事慢很多。這就是為什麼在我畢業離開密州大還不到十年,他們也都紛紛離開密西西比州去另求發展了。

那時,這南方窮州的州立大學,很少給外籍學生獎、助學金,即使有給,也只有區區一百五十美金一個月而已。剛進學校時,我就像學校裡大部份老中同學一樣,是沒有獎、助學金的。暑假一到,我們就都得要出去打工,賺取下一年度的學雜費與生活費。我還算是非常幸運的,第二年在系裡拿到一個打工的機會,在電子電路實驗室當技工,一個月有一百美金收入,扣稅後還有八十多元可拿。收入雖少,住在窮州的好處是生活程度也相對的低。超市裡,一塊錢可以買三隻全雞﹝減價時可以買到五隻﹞。大號雞蛋九分錢一打﹝通常只要買滿五元雜貨,就奉送雞蛋一打﹞。最低價位的學校宿舍,一學期四個月才七十五元,水電全包,夠便宜罷?兩年時間匆匆而過,我懵懵懂懂的拿了個學位就畢業啦!原本還想到其他大學繼續唸書,卻一直請不到獎學金。我在密州大的指導教授雖然歡迎我留校續攻讀,但是也只有少量經費讓我在系裡打工,賺少許生活費而已。我畢業的時候是一九七一年年底,新的學年度要次年九月才開始,這個空檔期間,我已不具學生身份,連學校的宿舍都沒資格住了,只好以每月二十元的租金,在校外的Trailer Park租了一個約二十五呎長,「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小拖車屋。但我心想,生活程度雖低,也不該坐吃山空呀,總得要賺點錢養活自己才行。

我開始在圖書館閱覽室的各地報紙上的“事求人”欄找工作。那個年頭,美國正陷入越戰的泥沼中,經濟蕭條,南方各報的“事求人”欄,都只有寥寥幾個listing而已。不過被我很幸運的在離密州大校園約二十多英哩的哥倫巴斯市﹝Columbus, Mississippi﹞找到一個與「工程」有關的工作。這是一個全名叫做密契爾工程公司﹝Mitchell Engineering Company﹞的中型私人企業。他們以設計、製造與銷售鐵架建築物為主要營運項目,在美國南方還小有名氣,不過這是我離開密西西比州以後,見到南方的許多大大小小的鐵架建築物上都有「密契爾」的註冊商標才知道的。

密西西比州的哥倫巴斯市當時人口可能只有五、六萬,但是軍人絕對佔了一半,原來此處是美國空軍B-52轟炸機飛行員的唯一訓練基地。那時正值越戰期間,到處可見穿著空軍制服的軍人。歷史悠久的密州女子學院﹝始建於1884年,原名Mississippi State College for Women,現已改名為密州女大 Mississippi University for Women﹞的校區亦在此。總體而言,哥倫巴斯市是個典型的南方小鎮,民風雖純樸,卻是極端保守的。

密契爾工程公司當時的員工,應該至少有兩百多人,除了不到三十位在辦公室工作的「白領人員」外,其餘都是在倉庫與工地的「藍領人員」。在公司的藍領人員中可能有極少數的「有色人種」,事隔四十多年,我已全無印象。但是在辦公室工作的白領人員裏,我確定我是唯一的「有色人種」。事後才知道,我還是密契爾工程公司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有色白領人員」。

圖:就是這家史達克維爾鎮上的老電影院,四十多年前還是搞「黑白分座」的。這是我2012年6月重遊舊地時的照片。(作者提供)

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

我的工作是在建築設計室當製圖員,這與我在學校所專攻的「電機工程」幾乎是完全不相關的。唯一勉強沾個邊的,是我在工學院大一時,修過一整年的工程製圖,畫工程圖,寫中規中矩的工程字。面試後決定僱用我的是建築設計室的經理邁克‧隆德﹝Michael Round﹞,另外還有兩位製圖員,郎諾‧迦納﹝Ronald Garner﹞與丹尼斯‧威克森﹝Dennis Wixon﹞。除了丹尼斯大約是三十好幾歲,其他三人,包括我在內,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其中只有我不是學建築的,他們三人則都是正規建築科班出身。

記憶中,我的月薪好像是五佰元,扣所得稅以後,每半個月可以拿到一張兩佰元出頭的支票,美國南方生活程度低,除了前段提到的食與住之外,行的方面,一加侖汽油才兩毛五而已。對我而言,這差事是比在餐館洗盤子要強多了。工作上,經他們三人稍加指點,一個禮拜以後,我就已可以獨立作業,開始設計那規格不一,但是不必絞盡腦汁去做「研發」的鐵皮屋了。

我在密州大主攻的是電機系領域裡的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比較起來,這製圖員工作確實是“單調且乏味”。但無論這工作有多「單調」、「乏味」,看在薪水的份上,我還是兢兢業業的努力以赴。早八晚五的工作時間,我把它stretch成早上七點四十五就踏入辦公室,下午也工作到停車場裡只剩下寥寥幾部車時才離開。勤奮工作是有回報的,辦公室裡的三個人都對我很照應。

密州大所在地是一個名叫史達克維爾﹝Starkville﹞的大學城,距離我上班的哥倫巴斯市約二十二英哩,連接兩地的是八十二號公路。我每天開著當年只花了一百元買來的一九六二年雪佛蘭出廠的雪韋二型﹝Chevy II﹞小車上班。有天早上,還在八十二號公路上時,我就已看見儀表上顯示車子引擎溫度有點兒高,也聞到一些刺鼻的味道。待開進公司停車場,這部老爺車居然從引擎蓋下冒出大量白煙來。我打開引擎蓋一看,不得了,冷卻風扇與引擎銜接的地方,滲出淡綠色的液體,一旦遇到還熱得燙手的引擎,立即蒸發成刺鼻的白煙。慘了,我想,這車要花不少銀子去修啦。正愣在那兒嘆氣時,一旁響起丹尼斯的聲音:「小毛病,別擔心,你只要換一個新的冷卻水幫浦﹝Water pump﹞就好啦」!

「那得要叫拖吊車來去修車廠才成吧?」我問。

「不用。午休時我帶你去買零件,我車上有工具,下班時我幫你換上去。」丹尼斯很篤定的告訴我。

午休時段,丹尼斯開他的車帶我去街上的汽車零件店,花了五、六塊錢買到一個Rebuild的水幫浦,加上一加崙的冷卻劑,連稅一起總共花不到八塊錢就打發了。下班後,丹尼斯從自己車裡取出工具,熟練的把新幫浦換上去,加滿水箱,前後不過三十多分鐘就完工了。丹尼斯還發動引擎,確定沒有再漏水,一付很老練的修車匠的樣子。

「別忘記把換下的舊幫浦還給汽車零件店,還可以拿回兩塊錢押金。」丹尼斯臨走時還提醒我。那個年代,兩塊錢美金可以買八加崙汽油,蠻管用的。

平順的開著老爺車返家途中,想著平日同事的熱心幫忙,我心裏充滿感激。就這樣的在密契爾工程公司過了頭兩個月,一切相安無事。

一個燒得焦黑的十字架

這天,我援例在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左右就進入了製圖室,還沒有來得及坐下來,進入眼簾的是一個長約一英尺半,已燒得焦黑的十字架,端端正正的放在我的大製圖桌子上的正中央!

那時我才到美國兩年多,讀的是研究所,沒有上過美國歷史課。在台灣讀高中時,是有唸過「世界歷史」的,美國歷史只有其中的一小部份,大概不超過兩頁。記憶中,對於美國歷史上的種族問題,我只記得美國在十九世紀中,為了種族問題而打了幾年內戰,解放了黑奴的林肯總統不久之後就遭暗殺斃命。我的美國歷史常識不過如此。所以,對不起,「燒得焦黑的十字架」代表的是啥意義,我當年真的是一片空白!

就是因為對「燒得焦黑的十字架」之涵意一無所知,所以我當時只是好奇而不是緊張。我依慣例,先拿著咖啡杯去隔壁的小廳調了一杯咖啡。回到自己座位後,一面喝咖啡,一面好奇地順手拿起那桌上的十字架把玩起來。

五分鐘不到,經理邁克端著一杯咖啡度走進製圖室,一眼便看見我無知的在把玩手中的「焦黑十字架」,吃驚得當場把手中的咖啡都給打翻了。還來不及收拾那潑了一地的咖啡,邁克走過來一把搶走我手中的十字架,只見他滿臉漲得通紅,怒氣沖沖的衝到走廊上,大聲地怒吼:「Goddamn!Who the hell did it? He is not black!」﹝是那個渾蛋幹的!他又不是黑人!﹞

不久,丹尼斯、郎諾與其他員工也進辦公室了,大家紛紛在辦公室門口低聲議論。我還是傻呼呼的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不一會兒,邁克回到製圖室,忿怒的把手中的十字架撇成兩、三段,然後用力甩進垃圾桶。這出乎意料一幕可把我給看呆了,我直覺的意會到這不是一般事件啦!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由於我是邁克招來的員工,這「焦黑十字架」也是擺明了對他的不滿,難怪他這麼生氣。

午休前,辦公室裏鴉雀無聲,大夥兒忙著分頭設計一個超過兩萬平方英尺的大型廠房。郎諾與我是同一位階的製圖員,平日交情也比較好,中午有時會約著一起出去吃午餐。在Coffee break時,他偷閒到我身旁低聲的“安慰”我,故作輕鬆的說,這「焦黑十字架」只是有人“開玩笑”而已,不要擔心。他不講還好,講了反而讓我有點兒忐忑不安。可是當我問起他們這是怎麼回事時,三人又都口徑一致,「別把它當回事,不就是有人開些爛玩笑﹝bad joke﹞嘛,啥事都不會發生的。」

快到下班的時候,三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幾分鐘後,經理邁克走到我面前說:「你今天開車回家時,丹尼斯會駕車在後面跟著你,直到你進入史達克維爾市區。」我立刻緊張的問:「怎麼啦!為什麼?」邁克故意輕描淡寫的說:「今天有同事玩笑開過頭了,讓我們有些擔心。同時,丹尼斯認為你那老爺車太舊,我要求他跟著你開一段路,免得你萬一車子拋錨的話求救無門。」嗯,理由好像還蠻正當的,傻乎乎的我,那時居然沒有去多想,開二十多英哩的車“跟著我回家”是一件多麼不合情理的事情。當然更沒有想到,辦公室裏的三位同事竟然是在做“危機處理”。從那以後的兩個多禮拜,辦公室裏的三人居然不聲不響的,十分低調地每天輪流跟著我回家。

此事發生後的幾個月,我在田納西州找到一個與我所專研的,與電機有關的工程師職位,於1972年7月中離開了密契爾工程公司與密西西比州。當我偕同新婚的妻子,把全副家當塞進老爺車,沿四十五號公路開車北上履新時,內心無疑是充滿了興奮之情的。但是看著那逐漸消失在車內後視鏡裡的松林與農莊,心中多少還是有著淡淡的離愁。無論如何,這密西西比州還是我在新大陸孤身奮鬥的起點呢!

田納西州也算是美國“極南”的一部份,其居民之保守程度,實不亞於密西西比州,他們對「有色人種」的歧視,使得我們居然租不到房子,只好又找了個Trailer Park租了一個拖車屋。一年後,好不容易才住進一個猶太珠寶商﹝猶太人雖然算是白人,但是在二十世紀之初,他們也飽受一般南方白人的歧視﹞經營的公寓房子,總算是離開了我們已住膩了的拖車屋。約兩年後,我們終於遷到了民風不那麼保守的南方大城市,德克薩斯州的達拉斯,這一住就是四十多年。

你看,當年的我是多麼的懵懂無知,危機當頭而不自知,被極力保護亦不自覺,糊里糊塗的過了初入美國社會的幾個月。既沒把這「焦黑十字架」當回大事,更沒有放在心裡。即使後來偶爾想起這件事,也只把它當作一個沒想通的迷團而已。

直到十六年以後,我才在一間電影院裏,猛然驚覺這「焦黑十字架」的涵義。那是一九八八年夏天,一個以一九六四年密西西比州冷血謀殺案為背景的電影上映了,片名就叫做「烈火中的密西西比」﹝Mississippi Burning﹞。那時我那兩個在達拉斯出生的兒子,也已分別是十一歲與十四歲了。他們兄弟倆是美國「土生土長」,那件讓密西西比州蒙羞的冷血謀殺案,他們在學校的教材中都讀過,也熟知他們的老爸糊里糊塗去密西西比州唸書的故事。

這天晚飯後,我們一家四口開赴電影院去看「烈火中的密西西比」,當看到在夜幕中,一群帶著白面罩的三K黨徒手執火把,將一個燃燒的十字架丟在一棟住宅前時,我那塵封已十六年的記憶被陡然勾起。劇情發展到宅裏的黑主人被雄雄火焰驚醒,出門見到那十字架時,驚慌失措,與家人抱頭痛哭,一付大難即將臨頭的樣子時,不禁使我想起放在我製圖桌上那燒得焦黑的十字架,我好奇地問身旁的兒子:「為什麼黑人被嚇成這付德性」?大兒子回道:「哦,爸,你不知道嗎?那焦黑十字架是三K黨徒給黑人的警告,接下去通常是要放火把那黑人的房子給燒了,甚至是要準備要殺他啦」!

我瞪目結舌的看到劇情的發展正如兒子所言,嚇得我一股寒氣由下而上,沿著脊椎直衝腦門。一陣抖擻之後,我忍不住暗叫一聲:「我的天哪」!

回到家裏,我把那隱藏在心裏十多年的親身經歷講給家人聽。兩個兒子直呼不可思議。「爸,你真的那麼沒常識嗎」?小兒子問道。是啊!誰教我沒唸過美國民權史呢!

與老友重逢

我知道我欠這三位同事一個大大的人情。他們當時對我的保護,是極有可能會自己惹禍上身的。一九六四年的那件密西西比州三位民權義工遭謀殺的案子中,三位之中的兩位就是白人。三K黨徒對同情「有色人種」的白人,一定是會毫不手軟地痛下殺手的。我的這三位老同事當時可是冒著相當的自身危險來保護我的。當時我確實是「無知」也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在我有生之年,理該找到他們,當面表達我的謝意才是。

這事時常縈繞在我心中,一愰就是二十多年。其實,我只記得這三位同事的名,對他們姓氏的記憶是模糊的,這就更增加尋找他們的難度了。

去年某一天,我在家閒著沒事,拿出三、四十年前的老照片瀏覽時,看到一張我在密州大宿舍的一張老照片,還記得那宿舍的名字是Garner Hall。這讓我記起當年我與郎諾之間的一段故事。四十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互相介紹自己名字,我開玩笑的問郎諾,你的老祖先是否捐了不少錢給密州大,所以密州大有一棟宿舍是以他的姓而命名的?這就讓我突然記起郎諾的全名是Ron Garner。

既然記起郎諾的全名,在這個網路盛行的年代,要想拿到他的資料並不難,除非他已搬離密西西比州。果然很快就在網上找到他的地址與電話,一通電話過去,我小心翼翼的問:「七十年代初期,我曾經在哥倫巴斯市的密契爾工程公司做過製圖員,有一位同事叫郎諾的,是不是你」?

還沒等我通報自己姓名,電話那頭傳來郎諾興奮的聲音:「你肯定是Shing Chang無疑。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你怎麼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他居然還記得我那時候用的是中文直譯名。其實為了給洋人方便,我早已在戶籍與駕駛執照上加上了洋名Rick,難怪他在網上找不到我。

從郎諾那兒得知邁克四十多來一直留在密契爾工程公司,現在已是公司的副總裁。郎諾則早已離開密契爾公司自行創業,在家鄉圖柏羅市﹝Tupelo,Mississippi也就是貓王的出生地與成長故鄉﹞開了一間小型工程顧問公司,專替顧客做建築與室內裝潢設計,商譽還不錯的樣子。

2012年夏天某日,冒著酷暑,我開了八小時的車,由德州趕去密州哥倫巴斯市,在哥市的一間餐館裡,與事先聯絡好了的郎諾與邁克見了面﹝丹尼斯已找不到了﹞。三人都已成了灰髮族,腰圍也增大了好幾吋,我們也都已升格為祖父了。當面謝過他們四十年前的照應,總算是了結我二十年來縈繞心頭的一件事。

圖:2012年6月與當年衛護過我的老友重逢。左邊是郎諾‧迦納﹝Ronald Garner﹞,右邊是邁克‧隆德﹝Michael Round﹞,三人都是白髮一族了。(作者提供)

我的感想

我相信人的一生中,一定都至少有一、兩件事情是讓他感動一輩子的,也會有一些「貴人」是在他的困境中對他伸出援手的。對自己施過恩的人是否會「望報」並不重要,重要地是「受恩」的人絕不能事過境遷就把它給淡忘了。一個由「施恩」與「感恩」的人組成的社會,將會是一個非常和睦的社會,也會更接近於「禮運大同篇」所描述的,有中華民族特色的一個理想社會。

三K黨是美國極少數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團體,他們假上帝之名,行仇恨之實。自美國黑奴解放戰爭結束後,一些南方地主不甘自己擁有農奴之權益受損,私下成立這個既非法又邪惡的地下組織。他們不只殘酷的對付「有色人種」,也嚴厲制裁同情「有色人種」的白人。時至今日,他們在美國南方各州還沒絕跡,就在前幾年,我開車路經嘉倫市﹝Garland, Texas﹞一個越華聚居的商業地區時,還親眼看見「光頭黨」的幾個白人壯漢,囂張的舉著污辱亞裔的招牌,在紅綠燈前散佈仇恨傳單呢!其實「假上帝之名,行仇恨之實」的團體,世界各國不勝枚舉,一些激進回教份子不就正是如此嗎?

在旅居美國的四十多年裡,我已深深體會到這個「種族大熔爐」的結構在改變。這次回密西西比州訪友,我注意到當地的黑人在應對中,已不似四十多年前那麼低聲下氣與謙卑了,看到他們自由地穿梭在超市與商場內,與白人們混合著在速食店裡排隊用餐,我還是頗為他們慶幸的。當然,四十年前當不會有任何人預測到,在二十一世紀之初,美國選民會把一位黑人總統送進白宮的。這是否意味到美國社會就此沒有種族糾紛了嗎?那倒也未必。

最近的一個例子,是佛羅里達州發生的一位名叫馬丁的十七歲黑人少年,夜晚在一個主要是白人居住的社區裡閒逛,與巡夜的義務社區巡邏員曾墨曼﹝白人與西語裔的混血,一般歸類為白人﹞起了衝突,兩人在扭打中曾墨曼居下風,被馬丁騎在身上痛毆,腦袋也因被撞向水泥地而致頭破血流,曾墨曼忿而拔出藏在股後的手槍,一槍就把馬丁給當場擊斃。雖然曾墨曼可說是“自衛”,但是當時馬丁確實是手無寸鐵的,這立刻就引起了全國性的黑人示威。在審判中,陪審團的決議是判曾墨曼被迫自衛殺人,當庭「無罪」開釋,這自然又引發了更大規模的黑人暴動,鬧得全國沸沸揚揚的。

我想美國社會的種族糾紛,由於黑人的身份與地位之逐漸提高,隨時會因黑人為要「伸張正義」而爆發出來。也有報導稱,另一個少數族裔的西語裔,也極有可能在2020年之前,僅在德州的人口,就會超過全州人口的百分之五十。亞裔在這麼複雜的「大熔爐」裡,唯有力爭上游,出人頭地,才能讓人刮目相看。好在這幾十年來,我們這些亞裔“菁英”﹝以四十多年前的台灣為例,能有資格出國留學的學生,大部分是全國各大學畢業生中的佼佼者,當然都算是“菁英”囉!﹞逐漸在美國社會裡的各行各業嶄露頭角,提升了當年以「苦力」身份來修築鐵路的華裔之低下地位。如今亞裔之年平均收入甚至高於白人了,所欠缺的是政治上的地位,但是這也在逐步改進中。

如同黑人民權鬥士金恩博士的「I have a dream‧‧‧」,我也有這麼一個夢想,期望我們下幾代在美國成長的ABC們,會有一位脫穎而出,被選為美國總統呢!大家且拭目以待吧!

【謝行昌,2013年11月於美國德州】

(責任編輯: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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