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被輾過的青春—六四之痛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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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5年06月05日訊】1989年,北京的春天和往年一樣短暫。

1、那一年,我21歲,正在北京商學院(已改名為北京工商大學)管理系讀大學三年級。不像一年級那麼傻,二年級那麼愣,也沒有四年級那麼現實。

除了寫寫朦朧詩,看看薩特、弗洛伊德,我一直在從事一項個人課題,研究「人活著為什麼會這麼苦」,除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為什麼還有那麼多歧視、欺凌和傷害。

我姥爺是反革命殞命槍下,爺爺是反動官僚鬱鬱而終,他們被看成家庭苦難的根源。當我成為家族中這一代第一個大學生,我媽因為覺得苦盡甘來而激動得手足無措,她說,「還是黨的政策好,要不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怎麼可能上大學呢?」

這種說法不能解釋我從小經歷的可怕生活。所以,我一直不快樂。

2、氣氛一直慵懶的北京商學院也漸漸熱鬧起來。我們經常拎著飯盆,站在廣告欄前看各種呼籲文告,聽北大清華北師大來的學生激情演講,一個我認識的同學舉著商學院的大旗在校園裡跑來跑去。

很快就罷課了,這幾乎是讓每個學生都高興的事。高數老師穿著褪了色的藍色中山裝,唉聲歎氣地把我們堵在宿舍裡,拿一張數學考試卷,讓我們做好以後交給他。我們公推了一個同學做好卷子,每個人都複製了一份,交給了高數老師。

系書記突然變得很「親民」,常到宿舍走走看看。她對一些沒日沒夜在宿舍打麻將的學生頗為滿意,每次臨走之前都要拍一拍他們貼了滿腦門子的白紙條,囑咐大家好好玩兒,別出去惹事就行。

我們班的同學基本上都站在學生一邊,只有一個蘭州石化黨總支書記的女兒堅決支持「中央」。奇怪的是,雖然看上去我們是絕對的大多數,但是,她的底氣似乎比我們更足,每天晚上都能跳著腳和我們吵到半夜。

不少同學上街去募捐,去天安門靜坐,參加遊行,或者到別的高校「串連」。北京人表現出了他們的豪氣與仗義,他們給大學生送冰棍和麵包,出租車免費拉大學生上車,每天早晨騎著自行車經過廣場時都會一起大聲喊「大學生,早上好!」

我明白,這個社會不正常不公平,讓很多人無法忍受。但是,為什麼不正常,怎麼樣能回歸正常,這是一個過於深奧的問題,我完全不懂。

激情澎湃的青春,和那些被壓抑太久的對自由的渴望,使這個初夏顯得異常炎熱。

3、但是,空氣還是越來越緊張,結局終於來臨。6月3日下午,很多同學都去攔進城的軍車。深夜,我被遠遠傳來的悶聲巨響驚醒。

宿舍樓前的院子裡已經站了好幾個同學,後來越聚越多,一會兒又默默地散去。我開始胃疼,心也一陣一陣的抽緊,每個人心裡都有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樓下的說話聲驚醒,發現幾個剛剛從天安門跑回來的同學正在講述他們逃生的經歷。一個大眼睛小個子的85級男生帶著哭腔說,早晨清場的時候,士兵用刺刀挑了人。

一個高大健壯的西北男生躺在他的上鋪嚎啕大哭。他說在六部口,坦克像瘋了一樣在後面追著他們6個學生。他們決定分成兩組往兩邊跑,這樣至少還有一組可以僥倖逃生。他幸運地成為向右跑的一組,因為後面的坦克轉向了左邊。左邊三個學生,和他們打著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旗子,頃刻之間就倒在坦克履帶之下,無聲無息,歸為塵土。

哭訴之後,他一天沒有下床,好幾天沒有說話。

商學院也有學生罹難,那是管理系一對二年級的小情侶。女生很漂亮,已經答應專程從外地趕來接她的父親,再去廣場看一下就回家。但是那一夜她一去不返,後來聽說,她手臂中槍,頭部遭棒擊,因吸入毒氣瓦斯而死於肺部重度糜爛,再也不能回家。

4、一連幾天,我們都躲在宿舍裡不敢出門。幸虧食堂還有飯菜,我們就像一群惴惴不安的老鼠,除了偶爾出去打食,就是躲在洞裡。宿舍樓像被人遺忘的荒島,沒有人來告訴我們該怎麼辦。

同宿舍的一位上海同學悄悄和我商量,不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我們乾脆坐火車回家。但是這個計畫顯然太冒險,因為街上基本沒有行人,我們隨時都可能被荷槍實彈的士兵開槍打死。

她掏出一張北京地圖,告訴我她設計了一個萬無一失的路線,儘量走地下,不走路面,運氣好的話不會出問題。第二天,我按照她的路線,一路膽戰心驚地趕到北京火車站。

沒想到火車站裡的人是那麼多,都是準備離開北京的,我根本就買不上票,可能也擠不上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大學生,買不上票就直接上車吧,車上補。然後他幫我從車窗爬進了車廂。

他站在窗外和我告別,說自己是政法大學的學生,聽說我是商學院的,馬上說:「哦,你們有一個學生在我們這兒,我們搶了好多人」。他哽咽著說不下去,我們都知道,他指的那位商學院同學不是活的。

5、我回到家,那一天剛好是端午節,我媽正背對著院門,坐在小凳上包粽子。當她回過頭來看到是我的時候,手上的粽子一下跌落到地上,臉上的表情很像看到一個死去又活過來的人。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從屋裡拿出一雙紅色高跟鞋讓我試,說前幾天有個商場大減價,她想給我買雙鞋,但是拿不準我能不能回來,不知道該不該買。一位遠房姑姑勸她說,別盡往壞處想,孩子肯定會回來的,就買一雙吧,買紅的,喜慶。

我很睏,也有點恍惚,對她說不想試鞋了,還是先去睡一會兒。睡之前,我特地對她說,「還是換灰的吧,這雙紅的,有點刺眼」。我媽果然去換了雙灰鞋,但是我一次也沒有穿過。

6、我打開電視,最先蹦出來的畫面嚇到了我,那是據說在崇文門被「暴徒」燒死的崔姓士兵。一副焦骨怵目驚心,播音員聲色俱厲,「他們撒謊!」我尖叫著衝上去,關掉了電視。

大舅板起臉來教訓我說,學生簡直就是胡鬧,放著好日子不過,還想造反?他高中時成了右派,「平反」後當上了他被下放當地縣城的農業局局長,儼然一個神氣活現的農村幹部。家裡人也都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從那以後,我媽就不讓我看電視了。她說,這些天電視全都是這些內容,而我的表現像是受了驚嚇和刺激。

不過,等他們都睡著了以後,我還是會悄悄打開電視,看一會兒新聞,流一會兒眼淚,然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我知道這世界真的病了:一部分人因為掌握權力、規則和標準,可以為所欲為,包括給另一部分人製造痛苦。我們不幸被選中成為「另一部分人」,只能默默承受。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還有絕望。

7、秋季開學,我們仍然不能上課。大清查,又叫「秋後算賬」,是每次運動之後的「保留節目」。每個人都要參加「學習」、「認識」和交待,寫一份不少於幾千字的思想彙報,還要交待50天來每個上午、下午和晚上的活動,每個時段不能少於兩個證明人。

全班同學都心照不宣地撒了謊,按照系書記的「引導」和報紙社論寫了「認識」,並且在交待材料裡抹去了募捐、靜坐和遊行,抹去了天安門廣場和六部口,抹去了那些支離的骨肉和鮮血。

上課、喝酒、打麻將、談戀愛、找工作,我們想用這一把又一把的鹽,蓋住心底的傷。

系書記笑咪咪地看著她的學生們悉數過關、無一漏網,終於鬆了口氣。

8、在我剛剛返京的時候,一位高年級學兄打電話請我吃飯,他已經大學畢業,在北京找了一份相當體面的工作,給一個高官做秘書。

他在宿舍裡偷偷拿出一本香港畫報,迫不及待翻開來給我看。

「這些都是真的嗎?」雖然知道答案,我還是問。

「應該是真的」,學兄肯定地點點頭。我指尖微顫,輕輕闔上了畫報。

幾天以後,學兄又打電話約我去吃飯,只是這次的口氣帶了點急切。席間,學兄神色頗為猶疑,像一個深夜潛入民宅的竊賊,心虛地開了口,「我覺得……我也覺得這是一場……一場暴亂,所以,唔,政府這樣做……還是必要的……」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然後更加小心地說,「上次那本畫報……」

鮮血又重新漫上我頭頂,一陣眩暈。我慢慢站起身來,用前所未有的溫和口氣對他說:「同學,從來沒有過什麼畫報,對吧?但是,也從來沒有過什麼朋友」。
從那以後,我們再未謀面。當蘭化書記的女兒被管理系保送上了研究生的時候,我知道他必定也是一路青雲。

26年過去,有人沉默,有人遺忘,有人背叛,也有些人,包括我,選擇了永誌不忘。

責任編輯: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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