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社會學家潘光旦的「4S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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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7年04月04日訊】(大紀元記者葉蓁報導)近代社會學家潘光旦,以風趣、健談著稱。晚年時他有一句著名的「4S」遺言,用四個英文單詞精簡犀利地概括本人與同時代所有中國知識分子的共同命運:SUBMIT(服從)、SUSTAIN(堅持)、SURVIVE(生存)、SUCCUMB(死亡)。

潘光旦是活躍於民國初年的大學問家,一生涉略廣博,在社會思想史、優生學、教育、婚姻、家庭、民族等眾多領域造詣頗深。他還是一位典型的傳統文人,秉承中庸之道,在為人處世、治學研究方面表現出濃郁的儒家情懷。這樣一位文化通儒,究竟在晚年遭遇怎樣的苦難,才會留下那樣冷峻的遺言?

潘光旦(前排左二)在清华大学留影。(網路圖片)
潘光旦(前排左二)在清华大学留影。(網路圖片)

獨行特立的「獨腿」才俊

1899年,潘光旦出生於清末仕宦之家。時值清末,中國正處在風雲變換、歷史鼎革之際,也注定了潘光旦將有一段不平凡的人生。他的父親潘鴻鼎是開明而博學的晚清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又創設一所洋學堂,作為愛子進修學業之所。少時的潘光旦,遍覽經史子集、小說、方志等古籍,兼修英文,為日後精研學問打下堅實的基礎。

1913年起,潘光旦與清華學校結緣,九年間屢屢取得第一名的佳績。然而命運並不總眷顧這位少年才子,1916年,潘光旦跳高時意外跌倒,傷及右腿,因骨節潰爛不得不截肢。從此,他架起拐杖,照常出席郊遊、登山等活動,不肯在行動上落後於人。他過人的意志令人感佩,被詩人徐志摩讚為「潘仙」,意為潘光旦與八仙中的「鐵拐李」極為神似。

不獨腿疾,潘光旦還有約1200°的高度近視,看書就像「聞書、舔書」,在路上怕認不出熟人,便向所有行人打招呼。身體的缺陷令他錯過一樁婚事,卻因禍得福,與重才不重貌的表親趙瑞雲締結姻緣。面對磨難,潘光旦絲毫未減鴻鵠之志,更為此賦詩抒懷:「談兵臏腳傳孫子,述史喪明說左丘。此思尚存志仍在,縱教偏廢亦何憂。」

1922年,潘光旦在梁啟超的課上提交一份報告《馮小青考》,分析明代奇女子馮小青的心理世界。此文深為梁啟超所激賞:「以吾弟頭腦之瑩澈,可以為科學家;以吾弟情緒之深刻,可以為文學家。」數年後,潘光旦將其編輯出版,成為他學術研究的一部重要作品。

畢業後,潘光旦無懼殘腿之憾,毅然赴美留學,依照常規插入達特茅斯學院三年級就讀。半年後由於他成績優異,校務長竟親自寫信致歉,說他應入讀四年級。1924年,他獲學士學位,立即轉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攻讀自然科學,用兩年時間獲得碩士學位。留學期間,他仍然嗜書如命,大部分花銷用於購買西方典籍。1926年回國時,他從上海下船,身上只剩下1元錢,連回家的交通費都無法支付。

1940年夏,潘光旦夫婦和女兒們在昆明西郊大河埂。 (潘乃和保存)
1940年夏,潘光旦夫婦和女兒們在昆明西郊大河埂。 (潘乃和保存)

兼收並蓄的文化通才

歸國後的潘光旦,先後在上海、長沙、昆明、北京等地的多所大學任教授,主授社會學。他雖是自然科學出身,卻能融通自然、社會兩大科學體系,為中國的社會學發展、教育事業做出傑出貢獻。口銜煙斗,手拄木拐,以獨腿行走於校園,一代民國大師的獨特形象就此定格在世人心中。

正逢中國巨變的時刻,潘光旦以富國強民為己任,提出「民主救國」之論,並試圖通過優生學、遺傳學等探索中華民族富強的出路。同時,他對各種文化抱以尊重、寬容的態度,博採眾長,試圖成一家之學說,「開創一種貫通自然、社會、人文三大領域的氣象宏大的學問」,提出「自然一體、世界一家、人文一史」的新人文史觀。

懷抱如此宏大的志向,那麼潘光旦的學問到底有多深?他的學生、同是社會學家的費孝通曾說,潘先生博學得如同一部百科全書。如果誰有不知道的事情,不必查資料,直接問他就好了。

在執教的多所高校中,潘光旦與清華大學的緣分最深,為其奉獻十餘載。他曾任清華校務長、社會系主任、圖書館館長,教授家庭演化、西洋社會思想史等6門課程,成為清華園中最得力的核心成員之一,更與葉企孫、陳寅恪、梅貽琦共同被譽為「清華四大哲人」。

他醉心科研,同樣熱愛學生。課堂上,他風趣健談,樂於自嘲,學生們都說「潘先生的為人也同他的圓圓的臉一樣的和藹可親」。有次演講,潘光旦講到「對於孔老夫子,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他看了一眼獨腿,改口說「講錯了,應該是四體投地」。引得學生笑聲不斷。

平易的性格讓潘光旦順利地和學生打成一片,然而獨具慧眼的教育理念才是這位教授身上真正的閃光點。《中庸》有句話:「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潘光旦從儒家文化中獲得啟發,倡導「中和位育」。他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完成一個人」,即促進「自我」的發展,達到「至善」境界而成為「完人」。他勇於打破當時培養專門技術人才的潮流,鼓勵學生加強傳統文化和外語的學習,並視其為塑造「完人」的必備工具。

《潘光旦文集》。(網路圖片)
《潘光旦文集》。(網路圖片)

服從、堅持以求生存

縱觀潘光旦前半生,罹患殘疾卻不向苦難屈服,篤志苦學並躋身民國大師之林,可謂天道酬勤,壯志滿懷。豈料在1949年,中共建政於大陸,正值事業鼎盛期的潘光旦,卻逐步走向事業與人生的衰亡。那句「4S」遺言,是他晚年掙扎以求生的對策,也是他後半生的殘酷寫照。

早在1949年8月,潘光旦向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提交一份關於社會學系的「改革報告」,這是他帶領社會系師生花費4個月擬定的課程設置。中國的社會學系,長期接受英美國家的資助,在1949年前設置社會學系的22所高校中,就有10所屬於教會學校,因而早被中共貼上「資產階級性質」的標籤。

為了保住中共體制下的社會學系,潘光旦率先付出行動,提交改革報告。9月,中共華北高教會對他作出批复,如將社會學原理、派別歸入「社會學說批判」的授課內容,取消「社會制度」,將「土地制度」改為「土地問題與土地改革」。這些名稱的微妙變化,讓潘光旦預感到社會學科即將亡於中共手中的命運。

在人人過關的「思想改造運動」中,潘光旦於1952年,成為清華大學第一批作檢討的教授,從1月到10月,他先後進行4次公開檢討,甚至發表《為什麼仇美仇不起來——一個自我檢討》,聲稱自己從事的社會學,「是替資產階級撐腰的一大堆浮詞臆說」。

這位社會學教授終於勉強「過關」,卻無法主宰社會學的存亡。在接下來的全國高校院系調整過程中,大陸高校的社會學系不斷被免除,至1953年全軍覆沒。為挽救社會學,費孝通曾在中南海向毛澤東當面直諫,然而毛澤東的語氣非常強硬:不能留,堅決斷子絕孫!

之後,潘光旦、費孝通等人調往中央民族學院,從事少數民族調查工作。一向平和中庸的潘光旦也就隨遇而安,潛心於新的科研工作。很快,他接到一項研究土家族的任務,便拄著拐杖跋山涉水,四處走訪,終於確定土家族的存在。他還發表14萬字的長篇論文《湘西北的「土家」與古代的巴人》,論證土家族是單一少數民族。

1957年,潘光旦等人提議,由於湘西的土家族與苗族人雜居,存在隔閡,可以考慮建立「土家自治區」。他們還說:「能合,固然好,但也不要勉強,勉強合,不如分。」同年9月,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成立。

與此同時,中國大陸重現社會學的消息。1957年1月,一篇《社會學在新中國還有地位嗎?》的文章傳來重提社會學系地位的呼籲。由於看到蘇聯在搞社會學,加上中共發起的「大鳴大放」的整風運動,社會學家們重燃復興大陸社會學的希望,並向中共當局提意見。潘光旦、費孝通都加入這場活動中。

1957年3月,中共中央宣傳部啟動恢復社會學的工作,成立「社會學工作籌備委員會」,並籌備相關會議。然而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就在第一次會議舉行的前一天——6月8日,中共發出《關於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的指示》。社會學家們的「補天」之功,瞬間變成「翻天」陰謀。

被劃為「右派分子」的潘光旦,還有一個更荒唐的罪名安在身上,便是「破壞民族關係」。他為研究土家族耗費的心血,被污衊為「向黨進攻的毒箭」。他隨之受到一系列處罰,被取消政協委員資格,降為三級教授,教育與科研的生涯就此終止。1958年10月,他的妻子趙瑞雲因精神壓力過大而離世。

1947年,潘光旦(中)、趙瑞雲(左一)等人在清華大學大禮堂前合影。 (張祖道攝)
1947年,潘光旦(中)、趙瑞雲(左一)等人在清華大學大禮堂前合影。 (張祖道攝)

注定滅亡的學者悲劇

成為「右派」後,潘光旦的視力更加衰弱,有人曾開玩笑,說他眼力不行,立場、觀點都有問題。他再次發揮幽默特長:不止如此,我的方法也有問題,我架的雙拐是美國貨。然而到了文革時期,潘光旦似乎再無心情說笑。

文革之初,他就被強行掛上「反動學術權威」的大牌子,遭批鬥、抄家。紅衛兵抄他家時,僅抄出100多元存款,便質問他:別的教授家裡都有幾萬存款,你怎麼只有100多塊錢?潘光旦則回答:「我就這麼多錢,我的錢全買書了。」檢抄後,潘家的書房、臥室都被查封,只留下廚房和挨著廚房搭建的「小披屋」。這樣一來,潘光旦和他的小孫女,以及一位老保姆只能蜷縮在小披屋裡,席地而臥,由於缺少被褥而難以入眠。幸好隔壁的費孝通雪中送炭,冒險把家中尚未查封的被褥送來救急。

潘光旦雖然只有一條腿,沒有遭受正常人的體罰或強度勞動,但仍以衰邁之年、殘缺之軀,成為文革施暴的對象。他被紅衛兵派往清華園的一角除草,因無法下蹲勞作,便懇求攜帶小板凳,卻遭「革命小將」嚴詞拒絕。潘光旦只好坐在地上慢慢挪動,笨拙地趴在地上除草。

原本還算硬朗的身體,卻在長期接觸濡熱潮濕的土地後,不幸患上前列腺炎,又轉為尿毒症。那時,潘光旦的女兒們都屬於「黑幫分子」,被監管、批鬥,毫無人身自由,根本無法顧及老父的安危。文革苦難,都由潘光旦一人默默承受。

1967年5月,潘光旦病情加重,疼痛難忍。他的朋友葉篤義多次前來探望,潘光旦訴說了自己的「3S」政策,即SUBMIT(服從)、SUSTAIN(堅持)和SURVlVE(生存)。也就是他自中共執政以來,在歷次運動中總結出的生存法則。後來,潘光旦被女兒的一個同學送到醫院診治,卻因醫院內部的派系紛爭,無法得到基本的治療和護理。

最糟糕的是,他依然沒能躲過紅衛兵的迫害。他的病床前,不時有人前來盤問、吵嚷,甚至使勁搖動病床。終於,潘光旦不願再忍受無盡的騷擾,堅持出院回家。但以他的身體狀況來說,回家無異於等死。好友葉篤義看望他時,便拿他的話來勸他:「SUSTAIN AND SURVIVE.你要堅持生存下去。」這次潘光旦卻搖搖頭:「SUCCUMB(死亡)。」

一輛幼兒乘坐的竹製手推車載著潘光旦回家。據說,他當時開心地向身邊過往的人招手致意,如同大病痊癒一般。可是回到家裡,只有堂屋允許被打開,潘光旦勉強躺在一張舊行軍床上靜臥休養。

1967年6月10日晚,老保姆突然發現潘光旦狀況很不好,趕緊請費孝通前來照看。潘光旦先後向他索要止痛片、安眠藥而未得,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依偎在他懷裡。不知過了多久,潘光旦漸漸停止呼吸,撒手人寰。費孝通為之哀嘆:「日夕旁伺,無力拯援,淒風慘雨,徒呼奈何。」

潘光旦淒慘離世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他的女兒們,不是被批鬥就是被下放到外地。其中一個遠在邊疆的女兒,直到潘光旦去世一年後,才得知他病逝的消息。

這位一生涉略廣博、語出不凡的文化大師,只用4個詞總結他的晚景,可謂字字泣血,聲聲催淚。這句特殊的「4S遺言」,不僅是潘光旦一人的生平寫照,更是同時代所有文人学者的命運縮影。它昭示了知識分子在中共統治下,即使做出犧牲與妥協,也只能在扭曲變態的環境中苟且偷生。#

參考資料:

  1. 王燕妮,《光旦之华:社會學大師潘光旦》,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
  2. 薛立若,《潘光旦:救救社會學》,《看歷史》,2012年6月。

責任編輯:張憲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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