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蜜蜂與遠雷(3)

作者:恩田陸(日本)

莫札特姊姊南妮兒(Nannerl)的手札內發現的4分鐘協奏曲與1分鐘前奏曲的琴譜。(AFP)

font print 人氣: 126
【字號】    
   標籤: tags: , , ,

三枝子拚命忍住想將這件事告訴身旁兩位評審的衝動,雖然她事前完全不看參賽者資料,但西蒙通常會瀏覽一遍,思美洛則是習慣清楚掌握資訊,所以他們不可能沒注意到這行字;而且更令人驚訝的是,上頭還標示著「附有推薦函」。

竟然是尤金·馮·霍夫曼的推薦函!西蒙和思美洛應該會驚訝地跳起來才是。

這麼說來,傍晚三人一起用餐時,西蒙總是一副話到嘴邊又吞回肚裡的樣子,因為他們說好初選前,絕對不提及關於參賽者的任何話題。

三枝子腦中清楚浮現西蒙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當時,他正聊到今年二月悄然辭世的尤金·馮·霍夫曼。這名字是個傳奇,深受全球音樂家與樂迷崇敬,本人卻希望低調處理身後事,所以是一場只有親人好友送別的葬禮。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霍夫曼辭世正好滿兩個月當天,多位音樂家發起一場盛大的紀念音樂會。那天三枝子因為有獨奏會,不克參加,但後來收到了錄有紀念音樂會盛況的DVD。

霍夫曼沒有留下任何遺言,這一點頗符合他不拘小節的作風,但在那場紀念音樂會上,霍夫曼生前告訴友人的一句話,卻成了話題:

——我已經裝設好炸彈囉!

「炸彈?」

三枝子反問。雖然霍夫曼是個謎樣的傳奇人物、龐然巨大的存在,但眾所周知,他其實是個淘氣又率真的人。不過這句話還是讓人一頭霧水。

——要是我不在了,這顆炸彈一定會引爆,而且是非常美好的炸彈喔!

霍夫曼的至親好友聽到這句話時,反應似乎和三枝子一樣,但聽說當時迸出這句話的大師只是竊笑。

三枝子看著手上的資料,內心焦慮不已。

西蒙和思美洛一定也注意到這行字。霍夫曼的推薦函究竟寫了些什麼?

因為情緒過於亢奮,三枝子沒注意到周遭的騷動。

回過神來,她抬起頭,舞臺上沒半個人。站在舞臺左右兩側的工作人員顯得有些慌張。

ZIN KAZAMA,他沒來嗎?

三枝子發現自己竟然鬆了一口氣。

果然,我就知道,這樣的書面資料肯定是哪裡出錯了。根本是唬人嘛!推薦函八成有問題。過世前的霍夫曼應該很虛弱,可能是一時情緒低落,才想試著寫封推薦函罷了。

只見站在舞臺邊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喊著:

「下一位參賽者來電表示,他因為交通因素會延遲到場,所以我們安排他最後上臺,其他參賽者依序遞補,先行上臺演奏。」

觀眾席剎時安靜下來,看得出來身穿紅色禮服的少女因為提早出場,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略顯慌張地現身舞臺。

什麼嘛!

三枝子備感失望的同時,竟也覺得安心。

ZIN KAZAMA究竟會展現什麼樣的演奏呢?

***

「快啊!快啊!快點!」

少年終於抵達位於廣大腹地中的大會工作處,工作人員火速接過他手上的參賽證,催促他準備上場。

「呃,那個,我想洗手。」

少年站在長相凶惡的大塊頭男子身後,抓著帽子戰戰兢兢地說。

只見一副想抓住少年的脖子,將他拎到臺上的大塊頭男子回了句:「啊啊,是喔!」隨即說明洗手間的位置。

「快點喔!你還沒換衣服不是嗎?休息室在那裡。」

「換衣服?」

少年怔怔地問。

「不是要換正式一點的服裝嗎?」

大塊頭男子頻頻打量少年。

因為少年這身裝扮怎麼看都不像是登臺的正式服裝,難不成他打算用這副模樣上臺?其他參賽者多著正式服裝,就算不夠正式,至少也會穿件西裝外套。

少年有點沮喪地說:

「不好意思,我剛剛幫忙完父親的工作,就這樣直接過來⋯⋯總之,我先去洗手。」

大塊頭男子看著少年攤開的手,不禁怔住。大大的手掌上沾著乾涸的土,看起來像是剛做完園藝之類的工作。

「你到底……」

大塊頭男子朝著奔向洗手間的少年背影喊著,但才一下子,便不見少年身影。

他無奈地望著洗手間的門。

該不會這孩子走錯地方了?從沒看過參加初選的人手上竟然沾滿泥土。

大塊頭男子突然不安地看著手上的參賽證,心想:這張難不成是其他資格考試的准考證?可是沒錯啊!少年的長相和書面資料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大塊頭男子狐疑地歪著頭。

三枝子等人驚訝地看著現身臺上的少年。

還是個孩子。三枝子的腦中只浮現這幾個字。

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毛頭。

並未刻意梳理的頭髮、一身T恤搭配棉褲的裝扮,還有他那一臉好奇,頻頻看著觀眾席的模樣,都讓人誤以為他走錯地方。

雖然也有那種為了顛覆古典樂界一向予人傳統、刻板的印象,刻意以一派休閒或龐克裝扮上場的孩子,但眼前的少年怎麼看都不像是這種類型,感覺非常自然。

好美的孩子,而且是那種連本人都沒察覺,自然而然散發的美,就連那正在生長的柔軟骨骼都好美。

少年怔怔地站著。

三枝子等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你是最後一位,開始吧!」

思美洛看不下去,對著麥克風出聲。

評審席上當然備有能讓評審發言的麥克風,但想想,今天還是第一次使用,在此之前完全用不到。

「呃,是。」

少年回神似的挺直背脊,聲音比想像中來得沉穩、悅耳。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少年向觀眾席行禮後,隨即望向鋼琴,自己要彈的琴好像這時才初次映入眼簾。

瞬間,空氣中彷彿有一道奇妙的電流竄過。

三枝子等人,以及坐在他們身後的工作人員不禁倒抽一口氣。

少年雙眼發亮,面帶微笑。

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走向鋼琴。

那模樣猶如走向一見鍾情的少女。

濕潤的眼瞳湧現熱情。

內心雀躍不已,又有點害羞的少年以優雅的動作落坐。

三枝子不由得發顫。

少年眼中浮現喜悅,一看就知道是無比快樂的表情,和方才呆站在臺上、看起來十分純樸的他判若兩人。

三枝子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背脊一陣發涼。

為什麼會有這種恐懼感?

這股恐懼在少年敲出第一個音的瞬間,達到巔峰。

三枝子感覺自己如同字面上形容的,整個人毛髮倒豎。

身旁的兩位教授和其他工作人員——也就是坐在音樂廳的所有人,都感受到這股恐懼。

一直都很沉悶、無力的氣氛,因為這個樂音而戲劇性地覺醒。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的聲音。

三枝子渾然未覺少年演奏的是今天聽了好幾遍的莫札特,明明用的是同一架鋼琴,讀的是同一本樂譜。

當然,這種感覺早已體驗過無數回:即便使用同一架鋼琴,在實力一流的鋼琴家演奏下,便能欣賞到截然不同的樂音。

可是,這孩子到底是什麼情況⋯⋯

實在太厲害了——厲害到令人厭惡。

三枝子懷著混亂不安的心緒,貪婪、入神地聽著少年演奏出的音色。為了不漏聽任何一個音,身子不由得向前傾,還瞄到西蒙那原本動個不停的手指竟然瞬間靜止。

舞臺變得明亮。

而且只有在少年的手指與鋼琴接觸的地方才變得明亮,彷彿從那裡流洩出許多鮮豔、閃亮的東西。

一般人演奏曲風純粹的莫札特曲子時,都會拚命將自己的純粹程度提升到與莫札特一樣,並且為了表現這樣的曲風,會刻意睜大雙眼、強調無邪與歡愉。

但少年完全不需要這樣的演技,他只須輕鬆碰觸鋼琴,便能讓這種感覺滿溢出來。

如此豐富。如此遊刃有餘。卻能窺見到「這還不是他的最佳表現」的事實。

親眼目睹這般出眾才華的同時,也喚醒心中近似恐懼的情感。

三枝子不由得思索。

不知不覺間,變成貝多芬的曲子。◇(節錄完)

——節錄自《蜜蜂與遠雷》/圓神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

點閱【小說:蜜蜂與遠雷】系列文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地球的資源是神賜予,『過去』告訴我們,人心的善良,可以延續神賜予的福分,反之,則會有災難降臨,但是,神會給人類機會,只要人心能保持善良,就會有福分,但是……源,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如何讓人知道人們來在這裡,生命的最終意義是什麼?也許這是我們該努力的方向。
  • 我在北極光號的登船梯入口看向船身:大片的玻璃窗反射陽光,玻璃上沒有一點指紋或海水,閃閃發光的白油漆非常新,彷彿當天早上才完工。
  • 有一天,發生了一件帶來巨變的事。當時我在食堂裡拿了食物,坐在珍妮·庫蘭身旁。我不該亂說話,但她是我在學校裡唯一半生不熟的人,而且坐在她旁邊感覺很好。大多時候,她不會理我,而是跟別人說話。起先我都跟一些美式足球選手同坐,但他們表現得活像我是隱形人。至少珍妮·庫蘭表現得像是知道我存在。之後,我開始注意到另一個人,他經常開我玩笑。他會說:「呆瓜怎麼啦?」
  • 那年二月,我來到鹽湖城和丹佛之間的猶因塔山脈,站在大約一萬一千英呎的高山,瞭望六、七十英哩的遠景,見不到一盞燈,當時很冷,雪花打在我臉上,刺痛我的眼睛。當然,流淚也會產生刺痛的感受。我當時苦思著幾道根深蒂固的難題,腦海浮現了我的英雄留下的幾句名言,在山頭迴盪不已,更跟著我回家,至今仍如影隨形:「我舉目望山丘,援手從何而來。」
  • 因為羅衣的入住,她一門心思地照顧她,其餘的人和事,自然也都擱置下來了。她們進進出出時,也會和施一桐偶然碰面,朱錦停下來,微笑著,和他客氣地說兩句閒話,羅衣則自顧自走開。
  • 「創造出『冒險』這款遊戲的人叫華倫·羅賓奈特(Warren Robinett),他決定把自己的名字隱藏在遊戲當中。他在遊戲的迷宮中藏了一把鑰匙。這鑰匙其實是一個畫素大小的灰點,找到鑰匙的人可以打開祕密房間,那房間裡就藏著羅賓奈特的名字。」
  • 生活中有喬,就像在兩個極端之間擺盪,開心和難過,行動和思索,不可預期和可預期,天真和天才,秩序和失序。
  • 「妳瞧,多神氣呀!穆勒太太,坐的可是汽車呀!當然哪,也只有像他那樣的體面人士才坐得起。可他沒料到,坐個汽車兜兜風,就嗚呼哀哉命歸黃泉了。而且還是在塞拉耶佛!這不是波士尼亞的首都嗎?我猜大概就是土耳其人幹的了。我們本來就不該把他們的波士尼亞和黑塞哥維那搶過來。妳看看,穆勒太太,結果那位大公果然就上了天堂!他大概受了好久的苦才死去的吧?」
  • 我成了一個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右派分子。我除了參加樂隊的工作,還必須做一些日常的勞動,如掃地,打掃廁所,倒垃圾等。每年夏種,秋收,要和其他單位的右派一起,下鄉勞動改造。我最願意去農村勞動了,雖然生活艱苦一些,累一些,但精神上沒有壓力,你只要埋頭苦幹,不惜力,老鄉就會認同你,叫你老李。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