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書成痴 樂在其中
從小，愛書成痴。就像吞雲吐霧的癮君子，可以食無肉，居無竹，但若一天沒有書看，便覺意興闌珊，人生無趣。
記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天塌地陷，死傷無數，整個夏秋季節，餘震連綿，滿村子人都不敢回家，只得在空曠之處安營紮寨。某一日，我有幸淘了本好書，一時看不完，自然百事無心，寢食不安。天黑之後，手執一盞煤油燈，坐在門檻上看得時哭時笑，劉海被燒去一撮也渾然不覺。夜深人靜，母親一遍又一遍低聲呼喚，我正魂遊太虛，自然不聞不見。十遍二十遍之後，母親終於不耐煩，劈頭把燈奪去：「人說你是個書呆子，我看你是個書蟲子。地震隨時會來，坐大門洞底下，問你要書還是要命？」寶物遭劫，我一時魂魄盡失，飛身來搶：「哎呦，俺的娘哎，沒了書，我還要命作甚？」
「書中自有黃金屋」，古人之言，誠不我欺，憑著痴痴呆呆，日夜無休地鑽書，居然鯉魚跳龍門，進城當了機關幹部。只可惜上世紀90年代初，砸三鐵（鐵工資、鐵飯碗、鐵交椅）流風所至，我一下子被吹落商海，任意西東。三千萬國企員工猝然下崗，四顧茫茫，謀生無計。那些年，示威靜坐，打橫幅群體上訪，全國各地浪潮洶湧，喧嘩一時。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如海岸邊黝黑的礁石，沉默如鐵，巋然不動。所有國資流失，員工失業的訴訟一律不予受理。只派出個長髮披肩，宛如獅首的劉歡，在央視聲嘶力竭「……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我呢，叨天之幸，早年就搞了個賣書的流動貨車，自己看書固然方便，對家計也不無小補。小小貨車，猶如一把降落傘，讓我得以徐徐而下，平安著陸。貸款一萬，租房一間，我的書店總算應劫而生。
天性疏懶，無意功名，做一個小小書商，可以溫飽，也算雅事一件，足矣。平房小院，細雨梧桐。一地月季開遍，牆頭，屋脊，凌霄花在風中搖曳。書案前，清水牆面掛著一條原白色布幅：閒居紙筆為伴，至樂莫過讀書。左下角畫一個竹筒，疏疏落落插著兩三枝毛筆。簡簡單單，大片留白。乃是我大學時代在濟南買的心愛之物。
兒子還小，雜事也多，書店一直是僱工經營，我其實不是天天都去。那時候，我家先生開始修煉法輪功，起早睡晚，樂在其中。
「我的書啊！我的錢哪！」
真、善、忍三字，真實不虛
一日，先生從外回家，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法輪功書籍太熱銷了，市面上到處都是盜版，紙張發黑、錯字連篇，太不嚴肅了，也對師不敬。功友們都來找我，看上哪去進些正版的。」「能上哪去呢？一點沒頭緒。」「這樣，1994年不是開發區管委會請師父來咱這講過法嗎？當年負責接待的功友都在，他們說省青年管理幹部學院出版過大法資料，你去找找看，事要能成，也是功德一件」。
故地重遊，自然心下甚喜。二話不說，第二天一早即便起程。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啊，濟南，久違了。你好，我的大明湖，你好，我的趵突泉。
青年幹部管理學院早已不再經營大法資料。經人指點，尋尋覓覓之下，進入一條彎曲的小巷。那是一個很小的書店，女主人從國棉一廠下崗，長得面色白淨，小巧玲瓏。第一次進貨，不知行情，我只敢批發了一箱藍色燙金封面的《轉法輪》，紙張厚實，字體碩大，單價才十二元，相當經濟實惠。
因為正版難得，市面上焦渴已久，自從擺上大法書，小小的書店很快門庭若市。人們呼朋引伴，三五相約，給自己買，給親友送，一買一包，一裝一袋，如風捲殘雲，即刻清零。讓我驚喜之餘，不由暗暗咂舌。
一天，在勝利油田鑽井公司大會堂召開法會，一年一度，盛況空前。我拉了小弟幫忙，在旁邊擺了個簡單攤位。圖書、音像、法輪章，一疊又一疊書籍，高低錯落，像小山一樣連綿起伏。收拾停當，兩個人站在案桌好整以暇。誰曾想，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的人群，足足幾千人，像大海漲潮，洶湧澎湃，卷地而來。書攤如海邊的礁石，頃刻沒頂。我手足無措，心下大急，完了！完了！我的書啊！我的錢哪！
等一片喧囂終於過去，我才慢慢睜開眼睛，仿佛滄海桑田，高聳的書山已被風暴刮平。我心跳如鼓，掙扎起來去清理現場，正如圓明園大火之後，憑弔那些斷壁殘垣，一地廢墟。
「姐姐！姐姐！錢不少哎，你看這麼一大堆！」聽小弟在那邊狂喜大叫，我尚在面如土色，手指發抖。不是做夢吧？我急步向前，低頭檢視，不禁喜心翻倒。居然真的錢貨兩清，一分不少！我使勁眨眨眼睛，又咬咬自己的下嘴脣。老天！老天！真、善、忍三字，的的確確，真實不虛。
又一日，一鄉間打扮的老者來店買書，次日折返，說算錯了帳目。我心下歉然，立即從櫃檯裡翻出一沓票子。老者笑著擺手：「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是店裡多找了我錢。路遠，騎車跑了這麼半天。」聞言，我趕忙端茶讓座，再三道謝。如此君子之德，實在讓人肅然起敬。
從此，法輪功修煉者不單單只是我的客戶，更是一群可以傾心相交的朋友。大街上相見，彼此十分親熱，執手為禮，絮絮閒話家常。我的書店大開方便之門，可賒可欠，在法輪功圈子裡聲名鵲起，無人不知。遠近幾十里，客似雲來，絡繹於途。
那些年，公園裡打坐煉功的人們，既有後生小子，更多垂垂老者，那些舒緩從容，悠遊自得的煉功人，正是最尋常不過的街頭一景。
走過血雨腥風的十年文革浩劫，大家都慶幸有今天安穩祥和的日子。希望長此以往，歲月靜好，不要翻江倒海，再生事端。（待續）◇
（此文發表於1259E期舊金山灣區論壇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