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流亡路:1949外一章

作者:王臨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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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1949年,國權分隔的界線,戰事頻仍,風聲鶴唳。作者王臨冬出身名門後代,卻成為流亡學生;用淬礪人生的力量,譜寫半輩子的離散生涯;大時代裡最不堪回首,卻又漾著最具生命力的堅忍奮鬥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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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行走時,看著這一座座連綿的山,真不能去想何時才有盡頭,一程又一程村莊是沒有個影子,對我們這群來自中原又是八百里平原上的人,真是知透了這個地帶的地瘠民貧,也是不毛得人們不能生存。好不容易能見到幾個住戶,土牆、草屋,連家鄉人家的牛棚都不如,散亂無章,沒有一點住的文化。令我們更奇怪的是,好不容易發現幾間茅屋,但都是人去屋空,這裡想不會有戰亂,他們更不會是避砲火,可是屋子裡就是沒有一個人,四壁更是空無一物,能看到的只是些乾草、朽木、枯枝,他們連個鋪鍋灶的力氣都沒有,如這裡真是有人生活的地方,那真是比戰爭洗劫後還要悽慘,這些人究竟到哪裡去了?

一次在一處屋子裡發現一種景象,屋子的正中央吊著一根粗繩,繩子向下的盡頭有個大鉤子,鉤子上鉤著一個圓形直徑深度各有一尺的鐵鍋,鍋離地有尺餘高,由鍋子裡剩餘著的粒米和焦鍋巴、地上的餘燼和被燒得黑焦焦的一塊,可以判斷原來這就是他們的鍋灶,他們就是如此的燒飯。後來每再到一處,就會發現一間屋子裡會有一塊焦土和餘燼,但大多數那繩子下吊著的鍋都沒有了,這些僅有的居民為何離家他去,一直都令我們不解。

這一處處人去屋空、一無所有的情景,使我們這一群夜以繼日奔走的人也無處覓食,軍中弟兄們隨身所帶的食米漸漸用盡,他們也成了自顧不暇,一天無足夠的食物自給,更不能和大家分食,飢餓成了大家的問題。但是這後來的日子仍要繼續的走,靠著一些奇遇去覓取食物了。

兩天了,沒曾遇到任何食物,難耐的飢餓中萬幸遇上了一處山村,飢餓使同學們每個人都不顧一切的在村子裡四處搜尋,一位同學一腳不慎踏入了一灘泥沼裡,哪知卻意外的在腳下踩出了一條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番薯,她如獲至寶的有意再往下踏,越踏越出奇,裡面全是一條條的小番薯,於是大家一夥兒索性用手抓摸了。原來這是居民們的故作的埋藏,這一發現被大家抓出了不少,不少人連忙洗了生嚼,恰巧另外一位同學找到了一個破鍋,大家又忙用石頭支起加水來煮番薯,你撿柴他燒火,忙亂中預期這煮熟的田薯口水都直往外衝,哪知越燒鍋底就越捲黑煙,原來鍋底有漏水的小洞,於是燒火的人拚命煽火,撐鍋的人繼續提水來加,算是勉強把番薯煮成半熟,大家就搶食起來了,誰管有的還不乾淨帶有泥土,皮也捨不得除去,狼吞虎嚥吧,這是兩天來第一次飽食,這些小番薯實勝過山珍海味。

這天可說是最幸運,不知是誰又在草堆下翻出了些稻穀,一時大家一陣狂喜,但如何能食,又是對穀生嘆了,有人就建議用石頭來搗,但何時才能成米?因此又使這位同學計窮,又有人說去找碾,荒山僻野這不是家鄉,這意見更是說得離了譜。一位沉思的同學拎起那個破鍋說:「我們用這個來炒嘛!」於是大家不約而同的都像開了竅,拿著穀子就往這個破鍋裡倒,鍋底一加熱,這些穀子即開始啪的不停開出白花,一粒粒穀子都變大起來了,大家樂得臉上像穀花一樣的裂開歡喜的笑。更雀躍撿拾蹦出鍋的米花來吃,感覺味道更是無比的焦香,於是這粒粒炸出的穀花,大家更視如珍珠般的可貴了,邊炒邊想辦法去儲存,不少人脫下一件上衣,把袖口紮起來,用兩條袖子做口袋,把穀花裝得滿滿的,於是大家都有了存量,這是上天特別的支助吧?由於這個大發現,隊伍在這裡停得最久,軍中的弟兄們也都如法炮製,人人都是滿載。往後的幾日就是遇不上一處村鎮,沒有人煙的地方,食物難找猶如上青天,大家就這樣一把一把咀嚼這所積存的穀花,遇上山泉就狂飲一陣,在這段行程中,生命就是這樣苟延了。

肚子餓了,只有這粒粒的穀花暫時的維繫一下,山路的坡度越來越高,氣喘得像要把嘴裡的舌頭都要吞下肚去,胸部喘得收縮發痛,不少人邊喘邊擠出那一聲聲我不走了!我不能走了的語句,但是口中在說,腳可是並不敢停下,兩邊的山高得也像是要擠攏過來,隊伍仍是做一字行,就在這時,兩邊的山腰間突然響起了稀疏的槍聲,有時像是對空射擊,響聲落入谷底就像是陰天的一串炸雷,有時平射在山間,激起些回聲像是槍從四面射來,驚得人不住的打顫,雖飢餓疲累,喘得接不上氣,然更得加快腳步。這槍聲是個大的震撼,軍中的弟兄們都急持槍做準備還擊狀,氣氛就更緊張了,但他們只做戒備,並沒有向任何一方槍響處還擊,山路是如此的陌生、艱險,如在此遭到圍攻,看只有損兵折將百無生路了,也許這就是他們只做戒備,而不做任何還擊的原因吧,我們這一群赤手空拳的學生,想也是他們不便在此槍戰的原因!槍聲仍是不斷,偶爾啾的一聲,會有一顆流彈,情況漸次更可怖了,軍中的長官們下達命令,要這列本就單行的隊伍,人與人之間快再拉長距離,以減少流彈的命中機會。

命令一道道的往後傳來,飢餓、疲累、喘氣,又加上死亡的恐懼,這是人類求生本能的一股特有的力量吧,每人都更快更快的加緊腳步。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加長了再加長,槍聲不斷的在響,時而也有流彈在頭頂穿過,這顯見的是山頭躲藏的持槍者,是向這支隊伍挑釁,部隊一直保持著鎮定,傳令讓大家肅靜急走,趕快衝出危險區。這隨時都會被流彈射殺的恐懼,我覺得全身的汗毛一直都豎立著。

又一陣的狂射,落地的子彈好像多起來了,遠遠在前面的一截隊伍有點亂了的騷動,一會兒傳下來一位叫杜達先的同學被流彈射中了,據傳是子彈自大腿處又穿入下小腹,漸漸的路上有他片片的血跡,也頻傳著他疼痛的哀號,悽慘更震人心腹,不少的同學因驚恐而流淚了,大家都也不住探聽杜同學的情況,這都是得靠著一個人一個人慢慢的傳達,最後說衛生連的弟兄們給他包紮後,用擔架把他抬起來了。這件意外的事發生後,前面要大家加長距離的傳令就更頻仍了,長官們也一再傳令安慰大家,今晚一定能到達一個鎮市,讓大家多忍耐,盡力能快點走。

<本文摘自《回首流亡路:1949外一章》,聯經出版提供>

責任編輯: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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