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71) 天衣局-蕭園遺孤3

作者:云簡

清 焦秉貞《山水冊.高閣望江》。(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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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蕭園遺孤(3)

董伏卿回轉義軍,白門柳從堂中急奔而來,道:「情況如何?」董伏卿拜道:「見過大寨主。我等已與納蘭庭芳說定,三日後的八月十五,鄭三堂主與慕容玉林在荷城成親,大寨主須親入荷城,慕容玉林一方則以納蘭為尊長。」

「什麼。要把笑笑姐嫁給朝臣,你們……」小四兩頓然情急。董伏卿笑道:「小兄弟莫急,非如此不能解救你的笑笑姐啊。」說罷使一個眼色,管離子便哄著小四兩離開營帳。

白門柳心生疑惑,道:「軍師請坐。為何結果與軍師謀劃不同?」

董伏卿坐下,道:「董伏卿自量能爭取三日時間,但是地點……吾此番前往官營,觀那納蘭庭芳對慕容玉林甚是愛護,好似長兄如父,此次入荷城成親,也是他提出的。畢竟是婚姻大事,草率不得。」

「軍師,你說的我們都懂。但是,刀某有一事不明。」刀器道。

「刀門主不妨直言。」董伏卿拱手道。

刀器道:「軍師方才說請大寨主三日後親入荷城,豈不是將我方主帥至於險地?」

董伏卿道:「大寨主此番前去,表面上是為歸安,實際上另有要務。」

「軍師請說,白某洗耳恭聽。」白門柳道。

董伏卿道:「有道是擒賊先擒王。大寨主假意歸安之時,只需要求與納蘭庭芳單獨詳談,他必會答應。對方主帥落單,正是大寨主出手之際,於此我方便可反客為主。」

「妙計。」刀器贊同,白門柳面上卻浮現一層陰鬱,道:「白某雖身負劍術,但卻從未與納蘭庭芳交過手,不知勝算如何。此事關係義軍存亡,還需周全計策。」

董伏卿一搖羽扇,笑道:「白大俠不必擔心,董某既有計策,該保其萬無一失。」說話間從長袖中拿出一個小瓶,道:「白大俠請看。」

白門柳接過,疑惑道:「這是什麼?」見董伏卿只顧微笑著搖扇子,只好打開藥瓶觀視。誰知便只一瞬,白門柳竟覺頭腦昏昏,四肢無力,但要運功抵擋,卻無法集中精力,神識四散。忽然,一陣清涼入心,衝散混沌,頭腦霎時醒轉,方才便好像做了一場夢。

董伏卿拿著另一個小藥瓶,立於眼前,道:「白大俠感覺如何?」

白門柳面現紅暈,道:「此藥無色無味,卻令我也喪失內力,慚愧慚愧。」

董伏卿道:「此藥是董某多年前向一位故人討取,就連當年義軍的曲正風前輩,也曾一時敗於其下。」

刀器道:「願聞其詳。」

董伏卿笑笑道:「說來也是一個笑話。當年元夕,小兒閒來無事,便偷了我這藥瓶,連同幾個小兒,與曲伯伯開個玩笑,誰承想他竟一時不慎,為幾個小兒所騙,險些上當。」

刀器道:「想來曲正風前輩雖身為武林盟主,卻為人謙遜,待人有禮,連對小孩子也十分有耐心。不過,我也聽門人講過,那味藥絕非等閒之人可制。敢問董先生,此藥可出自侯門?」

白門柳聽聞侯門,心內也是稍有一凜。

提及小兒,董伏卿本來心頭悲傷,但聞刀器一問,心內一緊,面上卻強裝道:「天下間善於用毒之人,也絕非僅限侯門吧。況且侯門多行不義,十數年前便罕見於武林,近年來更似遁跡,若說消亡絕跡也未可不信。」

「如此白某便放心了。」白門柳道。

董伏卿續道:「屆時董某與管離子駐守蓮花峰,有勞刀門主與連二堂主駐守光明頂,獨孤壯士負責相救鄭三堂主。」

「如此甚好。」白門柳道。

管離子得師兄指令,便帶著小四兩出去,於情於理勸慰一番,方才放其離開。自己則到探馬營中,找到一個精悍熟練的探子,命其往京城方向查探,伍鎮聰大軍行軍至何處,距離此地還有幾日路程。探馬離去,管離子出帳,但見探馬營小隊長劉協,二人拱手。

劉協道:「管先生何事需要幫忙?」

管離子道:「借一匹探馬,查探消息。」

「可是查探官營大軍消息?方才軍師已派出一名探馬。」劉協道。

「噢?」管離子心道:「大師兄真是行動奇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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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刀門。

多日來細心調養,寒鋒身體已恢復大半,加之勤於練功,功力恢復七成。是日堂中,寒鋒接董伏卿親筆信,言義軍勢危,亟待援助,遂將眾人招至堂內敘事。

「我即將帶人南下,援助義軍。這段時日,門內一切大小事務,均由無期打理。」寒鋒道。晴氏聽聞,道:「老爺,此前朝廷上門挑釁,幸得無期好言相勸,方才免於一場禍事,為何如今還要與那義軍瓜葛?」說話間,泣涕漣漣。

聽她此言,寒鋒本欲發火,但又見她此狀,心內不忍,想來到底是個婦人,少年嫁作他婦,未得幾日安寧,亦是對她不住,便無奈道:「哎呀,你也不必擔心。為此時機,正是鍛鍊無期的好機會,身為代門主,要有一家之主的風範,記住了麼?」

「是。孩兒緊遵爹爹教誨。」寒無期拱手下拜。

晴氏哭聲不絕於耳,寒鋒聽之甚為心煩,不耐道:「哭什麼?。我又不是回不來了。」晴氏一聽,竟跪至寒鋒腳邊,嚎啕起來。寒鋒不忍,對晴紫燕道:「快快將你母親扶起來,無期,燕兒,你們也要好好保重。」

「是,爹爹。」兩人齊聲道。

蒞日,寒鋒將家事安排妥當,便帶了門內半數好手,往祁連鎮方向進發。

話說那日寒銳離開寒刀門,收了兩個小嘍羅,日間閒來無事,暑末午後,躺在楊樹下睡覺。忽而,王五來報:「二少爺,二少爺。」

「吵死人啦,什麼事?」寒銳取下眼睛上的楊樹葉,不耐煩道。

王五道:「回二少爺,老爺已經離開寒刀門,南下援助義軍去了。」

寒銳一聽,登時清醒,起身道:「他帶了多少人馬?」

「門內半數好手,都被老爺帶走了。」王五道。

「門內何人管事?」寒銳道。

王五道:「三少爺。」

「好哇。」寒銳眼神一亮,站將起來,興奮得在楊樹蔭下來回踱步。王五一旁道:「二少爺,府內空虛,這可是宰了那長舌婦的好機會,若是等老爺回家,就再不得空兒了。」

寒銳眉頭緊皺,踱步生風,心思:「是啊,此話不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不斬了那長舌婦,寒刀門怕永無寧日。」

王五道:「二少爺你猜怎麼著?老爺要出門,那長舌婦嚎啕大哭,攔著門主的腿,不讓出門呢。」

「她哭喪做甚?」寒銳道。

王五道:「那婆娘只道老爺去助義軍,朝廷會找上門,嚇破她的膽咧。」

寒銳一聽,大怒道:「我等是江湖豪俠,朋友有難,即便是刀山火海,兩肋插刀,也決不回頭。這個禍水,爹爹有此等婦人,日日在耳邊嚼舌根,難怪愈發沒志氣。」思來想去,更堅定了除去晴氏之心。事已決定,便細心思:「但是此事,還須好好想想,畢竟寒無期現下在門裡管事兒。」想到此處,寒銳便道:「你且回去,繼續探聽消息,少爺我自有打算。」

「是,小的遵命。」王五說罷,便從小路回轉寒刀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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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已過,轉眼八月十五,卻還不見梁幣人影,劍器如熱鍋上的螞蟻,心內焦躁不已,腳步急速難停。慕容莊主勸慰道:「劍門主放心,梁幣再有膽量,也不敢壞了鳳榜的規矩。」

劍器連著兩日未睡,雙眼通紅,搶白道:「鳳榜的規矩,早讓他壞了。若非又怎會將我身上銀兩盡數套走。」慕容楓解釋道:「劍門主有所不知,鳳榜的規矩,老弱婦孺、孤兒寡母,一律免費,但……」

「但什麼?」劍器道。

慕容楓面現為難之色,道:「如若一般江湖人士,論價收費;若是黑道殺人越貨,便要天價,那梁幣想必是將你當了……」話未說盡,便教劍器搶去:「好哇,他是把我當了黑道?」慕容楓忙解釋道:「劍門主莫急,此中定有誤會,待梁幣回來,我便叫他將多餘資財奉還。」

「你們鳳榜,還真是會貪圖便宜。」劍器不滿道。

聽聞此話,慕容楓面色一沉,道:「到底是樁生意,總須資金流轉,方能生財。」說罷,自顧飲著清茶,不再理那劍器了。誰知那劍器忽然停步,湊近道:「慕容莊主,不如你出門,去到城裡看看,打探些情況,如何?」慕容楓本不願趟這趟渾水,但見劍器雙眼通紅,直勾勾盯著自己,於是只好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先生,是要出門嗎。」那小童在院中洗衣服,見慕容楓要出門,便急急喚他。

「何事?」慕容楓負手道。

那小童將雙手在圍裙上抹乾,趨步上前,不好意思道:「慕容老爺,家裡沒有酒食了,勞您去趟蓮亭齋,免得劍門主餓肚子。」說話間,雙手捧上一錠金子。

慕容楓眉頭一皺,瞪了那小童一眼,便一甩衣袖,揚長而去。小童好沒意思,只好又將金子揣回兜裡,回到井邊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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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已至,哈爾奇駐守天都峰,納蘭庭芳回轉荷城,永延隨行。

是日,荷城內張燈結彩,家家戶戶掛滿紅綢,好不熱鬧。鄭笑笑乘在馬車內,由納蘭庭芳親兵護送回迴轉荷城,路上兩個荷城婦人陪著,充做老媽子。鄭笑笑聽不懂她們說話,又擔心義軍情況,屢屢想要掀開車簾,卻被那親兵擋了回去。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突然周遭漸次吵嚷,想來已入荷城之內。鄭笑笑遂掀開車簾,本想在人群中尋得一兩個熟悉臉孔,誰知除了紅綢掛彩、喜氣洋洋之外,誰也不見,頓時心內好生難過,竟不覺抹起了眼淚。

那荷城婦人推她道:「你哭甚哩。」笑笑勉強聽懂,哽咽道:「我想我的阿姐。」誰知那荷城婦人又道:「歸家咯,以後就沒得家姐噢,只有老漢兒,懂莫懂?」她說得極慢,雖然口音甚重,偏不巧還是讓笑笑全聽懂了。於是乎,人更是心灰意冷,恨不得有根繩子,上吊死了乾淨。

隨後入府、沐浴更衣,笑笑便似木偶一般,眼光呆滯,一言不發。便至上妝之時,只見一個婦人,拉著一道繃直的棉線,雙手各執一端,氣勢洶洶向她而來。「你要做甚?」身處荷城縣衙府邸,笑笑好似身陷囹圄,本來心內緊張,再見此種架勢,更是突突不寧,待要往後躲,卻被兩個老媽子按住。原來這幾位是慕容玉林特地從鄉下挑選的,幹慣了農活,甚有力氣,若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小姐,只怕會被笑笑圓的也欺負成扁的。

那老媽子雙手往她額頭上一滑,登時「嗷嗚——」一聲。笑笑額頭生疼,好似扯掉了一大塊皮,火辣辣的痛,再定睛一看,卻是咯咯笑個不停,連眼角都冒出眼淚。原來方才不覺之間,她竟將那個老媽子起腳踹飛。身後兩個老媽子也被她無意中用內力震得老遠,一個趴在桌上,一個跪在地上。

「將軍夫人好興致啊。」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哈爾奇轉進屋來。

「你來做甚?出去。」笑笑把臉一沉,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哈爾奇並不在意,反而在屋內四處走走停停,不時翻動床幔、紗簾,隨後終於注意到了地上的仰躺著的老媽子。那幾人被笑笑無意間「重創」,骨頭不是扭了便是脫臼,一個一個趴在地上,疼得直叫喚。哈爾奇也是哈哈一樂,好奇道:「你們方才幹什麼了?惹得將軍夫人如此不快?」那幾個老媽子聽不懂,哈爾奇身邊一個小兵便用荷城話又說了一遍,再將回話稟報:「回將軍,老媽子說這叫做開臉,一般出嫁的姑娘都要用棉線將臉上的汗毛刮掉,就不是黃毛丫頭,而成媳婦了。」小兵道。

「既然如此,那便繼續吧。」哈爾奇轉身離去,卻聽身後一聲「慢著。」

「將軍夫人有何指教?」哈爾奇道。

鄭笑笑也便學他,打起了官腔:「哈將軍不是本該在天都峰麼,為何會出現在此?」

哈爾奇心內一凜,隨即喜笑顏開,道:「玉林將軍大婚,我特來討杯喜酒,少時便歸。還要祝夫人和玉林將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說話間奸笑著離開了,氣得鄭笑笑一把將木梳扔出,力氣太大,竟落到院子裡去了。

那幾個老媽子面面相覷,勉力爬將起來,只聽悽厲一聲「出去」,幾個人便似身後有猛獸追趕,連滾帶爬逃離現場。

笑笑單手托腮,眼見那日頭慢慢落下,心頭卻是越來越絕望,好生希望真是清夢一場。忽然燭火搖曳,恍惚間有人進門,身姿儀態仿佛她那掌姐,令人分外依賴。笑笑不可置信,小聲道:「掌姐,是你麼?」

只聽那婦人一口流利官話,道:「回稟小姐,我是荷城知府的夫人。聽聞小姐嫌棄下人手腳粗笨,特來侍候小姐梳妝。」語聲輕柔,令人聞之心安。知府夫人緩緩走近,輕輕拿起木梳,溫言好語哄著,好容易終於給鄭笑笑上了妝容。

日已黃昏,吉時將至。知府夫人為鄭笑笑整好嫁衣,蒙上蓋頭,牽著她手出門,行至花園中央,忽覺笑笑手掌瑟瑟發抖,便道:「入秋了,小姐可是覺得冷了?」笑笑停步,道:「你去給我拿個暖爐。」身邊丫鬟一聽,登時驚訝,雖是中秋,還不至於用暖爐啊。

「速將我那只青銅手爐取來。」知府夫人道,丫頭只得遵命。

笑笑便要落座,但有一只毛絨絨、軟綿綿的墊子鋪在石凳上,分外舒服。想來落難投奔義軍的百姓,多有被貪官惡霸欺壓者,寒苦也罷,就連性命亦是難保,實在可憐。如今觀這官衙府邸,花園景色精緻,吃穿用度也十分講究,不知那貪官在這裡搜刮了多少民脂,心裡越想越生氣,竟騰得一下起身,來回踱步不停。

知府夫人急忙安撫道:「小姐莫急,很快便來了。」說罷,遠遠見了那丫鬟躲在廊後,腳步猶疑,便走上前去,小聲嗔道:「拿來。」

丫頭往後一縮,道:「這是小姐祖傳之物,老夫人千叮萬囑,要小姐帶在身邊,以防寒症……」「也便借她用一用,不打緊的。」知府夫人道。

丫頭又道:「聽說府裡成親的,是位京城裡的將軍,府上得罪不起。這青銅手爐,那夫人恐怕看不上眼,隨手磕了碰了,卻是小姐你心尖兒上的寶貝呀。」言語間竟聲音哽咽。

知府夫人道:「你莫胡思亂想了,人家是將軍夫人,自有分寸的。」說罷便是起手要去拿。誰知那丫頭執拗,藏到身後,道:「下午便將幾個婆婆踢翻了……這些京裡的達官,少不得欺壓我們。且說姑爺要做清官,沒有什麼油水,這幾年為了打點上頭,小姐變賣了多少首飾。老爺怕小姐吃苦,無論生意好壞,每年又貼補了府上多少銀子。現下,連故去老夫人的遺物也要貼補了,小姐若忍心,就拿去。」說罷,將那青銅手爐,雙手往外一推,臉兒偏過一邊,雙目忍著淚。

思念故母,知府夫人一時閃神,便聽到堂上爆竹聲響,登時回神,拿過手爐,速速趕回笑笑處,只怕誤了吉時。

「嗯,我走得甚熱,不要了。」笑笑道。知府夫人先是一愣,隨即將手爐交給丫頭,扶著笑笑往正堂走去。原來笑笑見她二人拿個爐子也要半天,遂運起獨門祕技,聽風傳音,將她二人之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心思:「原來這荷城知府是個清官,夫人也是個好人,只可惜明珠暗投,入了官場,唉。」

丫頭得了手爐,便小心翼翼捧了,歡天喜地而去。

笑笑本還要再耽擱,但也怕若誤了時辰,會拖累了好心的知府夫人;但自己委實不願下嫁,只盼獨孤壯士能早些到來,遂心內兩難,步履踟躕。知府夫人一路小心陪護,不敢怠慢。便在此時,又有兵士來催:「吉時已至,你們快點。」知府夫人唯唯諾諾以應。(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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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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