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墾:尋找魯連

鄧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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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6月6日訊】20年不知魯連下落了!

1979年3月5日,成都第一份民刊《野草》上街后,立即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3月24日,一篇重量級的稿件《馬克思捍衛出版自由》寄到了《野草》編輯部,作者署名魯連。

魯連,何許人也?編輯部同仁都不知道。來稿信封上無寄信地址,稿頁內無真姓實名。大家猜想,“魯連”乃筆名無誤,而且恐怕還相當崇拜魯迅。

來稿就“不能發表的思想和意見,既然分散在孤獨的個人的頭腦中,便只能落得悄悄消失的命運,或者作為群眾情緒模模糊糊地存在著,無法形成一种力量”的現狀,鮮明地提出“人民必須擁有出版的權利,以表達自已的意見和愿望”,“現代國家無不把‘出版自由’的條文,寫在各自的憲法上”,馬克思更對“出版自由”作出了多方面的論證,指出“出版自由關涉到普遍的自由”,“預防性法律不應存在,檢查法永遠非法”等等。

魯連在來稿中最后說:“我們相信,任何有思想、愛自由的人,讀到這些深刻有力熱情睿智的話語,都會神清气爽、痛快淋漓、激情振奮,獲得追求真理的勇气、信心和力量。”

在讀到此文章之前,我一直以為馬克思只能講些“階級和階級斗爭”的“神話”,壓根儿沒有想到馬大胡子還能講些至今有用的人話!也真不明白那些信奉“馬列”的人為什么偏偏不提這些至理名言?

魯連,在那個陰霾密布、乍露天光的“地洞口”,將如此貴重的禮物投送給剛剛問世、隨時可能被掐死的民刊《野草》,能不使編輯部同仁欣喜若狂、如獲至寶嗎?能不使編輯部同仁刮目相看、視為知己嗎?

呵,魯連–一個令人終身難忘的名字!你在哪里?你該不是戰國時期的名士魯仲連轉世吧?

1979年4月初,魯連的這篇文章被第2期《野草》隆重推出。

第2期《野草》上街后,魯連又于4月9日寄來了一組文章《瑣議》,系3篇短文:《關于孫中山》、《關于郭沫若》、《北京市山水花鳥畫展》。

《關于孫中山》一文,是作者在春熙路口的尖岬上,看見“几乎引不起路人注意”的孫中山銅像,“總要默默地向他仰視,總覺得有愧于心”,總要想一想“自己為祖國和同胞,做了些什么”,一种深深的自責溢于言表,也令讀者沉浸其中,捫心自問。

此時《野草》已被宣布為“反動刊物”。既是“反動”的,就必然沒有“表達自己的意志和愿望”的權利!其后果肯定是滅胡風、抓右派、鬧文革所一脈相承的“大刑伺候”,能不令人膽戰心惊嗎?如若象當年誅滅“胡風集團”一樣,這魯連至少也會“撈”個“魯藜”、“綠原”等“重犯”的名份再關你30年!讓你“三十年河西”也成泡影!這种被“活埋”的滋味是外部世界極難想象的。

1979年5月初,第3期《野草》掙扎了一下,便被扼殺了。

這期《野草》,選用了魯連的《關于孫中山》。這篇文章,如同泰坦尼克號上的琴師,隨同《野草》這艘船,沉沒于冰冷的人海中。

《野草》消失了,魯連也消失了。

但《野草》沒有死。半年后,《野草》又以《詩友》之名轉入“地下”,以小報手抄不定期的形式,刊載諸友的詩文,在朋友中傳閱,至1980年10月已出刊《詩友》24期。

一年容易又秋風。

1980年10月16日上午,老友羅鶴跑來找我,告訴我一個惊人的消息:“魯連找到了!”我忙問詳情。羅鶴故作神秘,說:“想見一面嗎?若有此意,由我安排如何?”我當然求之不得,連連應允。17日,羅鶴又跑來,說:“已安排妥當,19日下午在敝舍見魯連!”我千恩万謝,并立馬將此消息告訴陳墨、徐坯等人。

10月19日是個星期天,約見魯連,又恰是魯迅逝世紀念日,真是天意了!

我上早班,拆換水泥球磨机馬達時傷了腿,下午,咬著牙、跛著腳赶往羅宅。那是一處干打壘式一樓一底的舊民宅。從一幢房子的中間木梯上樓,一通面南臨街的走廊向東西兩頭伸過去,北邊依次為門住著各色人等,通道上塞滿各家各戶的案台、水桶、蜂窩煤爐子等。羅鶴与癱瘓在床的老母住在西頭兩間各自為門的房間。

我攀住扶手上了樓,痛出了一頭虛汗,心里卻不覺苦。陳墨提著一只鹵鴨赶來了,徐坯也買了各种鹵菜提來,都有些喜不自禁的興奮,仿佛難友重逢。臨5點,羅鶴老友張仁榮在羅宅門外一聲斷喝:“貴客到!”接著把一個30歲左右、眉清目秀、個子高瘦、身著西裝的青年推進門來。我們都猜到了來者何人,遂全體起立,异口同聲道:“應是魯連吧!”羅鶴一一介紹,握手落座。魯連把他帶來的一位貴州朋友也介紹給大家。

据介紹,他与張仁榮系獄友,60年代被打成“反革命”曾關在一起,平反出獄后各自謀生。他在一家街道小厂工作,姓周(那么巧!魯迅也姓周),名永年,因与當地文壇一人同名,遂改為周永嚴。他即以此名在當年的《四川文學》上發表《阿龐》、《阿菊》等小說,另寫有《江洋大盜》、《木吉爾》、《楊雪華》、《鮮紅的發結》等小說。靠著他的勤奮与才華,就這樣闖進了文壇,并破格錄用為《四川文學》編輯。

眼下這位就是寫《馬克思捍衛出版自由》的魯連。我打量著他清瘦的臉,注視他小而深邃的眼睛,努力尋找著“文如其人”的相通之處。當我第一眼看見他時,腦子里立即跳出“弱不禁風”四個字來。在那個年代,“文弱”似乎專找這些有骨气的文化人附身。哀哉!他說話細聲細气,語調平和,但分明能使你感到話語的份量。他說他寫了一篇游江油太白故居的散文,有意在其中夾議了几句很出格的感慨,不想竟被主編刪去了。他為此拒絕發表。他對主編說,他的這篇散文,就靠這几句話“撐”著,刪了這几句話,全篇就毫無意義了。是呵,在這塊黃土地上,“檢查法永遠非法”只是一句反革命口號,哪怕這是馬克思100多年前喊出來的!

我想,進入了文壇的魯連,對“意識形態的監控”理解得一定比我們更為深刻!

一夜長談,腦海中塞滿了“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一類字眼。

然后是短暫的你來我往的“蜜月”期。他當時住在黃瓦街一座雅舊的庭院內,与其母、兄弟住在一起。后又遷往水碾河,那是他成家之后。這其中有3次聚會值得一提。

一次是1980年11月22日,魯連与他的几位文友同《野草》諸友的草堂聚會。20余人在草堂內穿梭照像,草亭猜謎,聆听剛剛進入中國大陸的收錄机所播放鄧麗君、奚秀蘭等人的歌聲。“制謎大師”何歸的一條用解帶格打一詞牌名的“皆大歡喜”被魯連破解,為《齊天樂》。徐坯所采購的一大堆食品,成了大家的臨時午餐。下午4點過,眾友又“移師”草堂大門外的浣花茶園,圍坐在楠木林中一張寬長的石條桌周圍飲酒會餐。魯連即席朗誦了他的一首詩《醉飲歌》(魯連此詩后載于《詩友》第26期)。黃昏后,大家又赶往藝峰照像館,合影了一張至今定格在《野草之路》扉頁上的照片。

一次是1980年12月4日,魯連与《野草》諸友的望江樓聚會(《野草之路》一書中有關照片所署日期有誤)。這天聚會最“奢侈”的禮品是九九從香港寄回來的几個彩色膠卷(當時在大陸彩色膠卷還不多見且無從沖印,須寄香港),主要由樂加兄“操刀”拍攝。連羅鶴之女牙牙學語的曦曦、吳鴻之女滔滔及陳墨之子不足9個月的凡凡等小字輩都大沾其光。魯連隨手帶來一冊樂山某厂的民刊《覓》交我。我手握這刊物与魯連在崇麗閣下合影了一張照片,至今感覺特別有意義。照片沖印出來后,才發現此卷是黑白膠卷,讓九九在香港气得跳腳!

一次是1981年元旦,魯連及其文友在衣冠廟鋁材厂一文友家舉行小說評選活動,邀請陳墨、蔡楚和我參加。上午我們購了些糖果、花生、瓜子等,冒霧赶去。魯連在一環路口(現衣冠廟立交橋)接我們。他的6、7個文友(包括“藝峰”合影的張浩民等3人)已到齊。主婦熱情地端出各种涼菜、熱菜和散裝啤酒。大家一邊飲酒、一邊捧讀各位的作品,并予以直率的點評。參評的小說有8、9篇,另有一首長詩。從上午一直進行到下午6點。評選結果是張浩民的《小青草》獲獎。獎品是一套美國辛格的短篇小說選。魯連無疑是這個“團體”的組識者,后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1981年2月1日,一個意想不到的“內部消息”使《詩友》炸了鍋:“當局已查明《野草》的一批人以《詩友》的名義仍在猖狂活動,對這些人要加強監視”云云。一時間人心惶惶,由蔡楚剛剛編成的第27期《詩友》也在一片忙亂中不知所終。《詩友》活動至此消隱。与魯連的“熱戀”也至此中斷。中國,什么時候才會讓人過上不再“心惊肉跳”的日子?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2002年10月31日,九九突然打來電話,稱已打听到魯連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一個塵封了20年的記憶象龍卷風似地把惊喜的我拋向了高空!我立即撥通了魯連的電話。那端傳來了魯連久違的無力的話音。“真沒有想到”成了我們雙方的共同語言。第二天,我即拜托懸壺西門的明輝給魯連送去《野草詩遜》、《野草之路》及近期的《野草》雜志。

今天下午(2月16日),我和徐坯、明輝、廷孝、劍秋從茶店子“大家庭農家樂”出來,相邀去拜訪魯連。在茶店子西街一幢臨街的4樓上,我們叩響了房門。一個中年男子來開了門,据稱是魯連的一位鄉下親戚,長年在此護理魯連。我們被引領進魯連的臥室。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臥室很窄,兩只鐵制的大氧气瓶立在進門的壁角;一張大床橫放在屋中,占据了大半個房間,床頭靠一排書櫥。魯連背靠床頭躺在床上,蓋一床薄被,一只輸氧管插在右鼻孔里,較長的頭發分披在更加清瘦蒼白的雙頰。床頭邊放著電話机。臥室的頂棚上開著日光燈,臨街窗戶挂著遮光、但卻擋不住街上市聲的塑料窗帘。天空陰沉,沒有天光流進來。壁角柜上的電視机正播著什么節目。這大約是他了解世界的主要渠道了。

我們一一与魯連握手,几多苦澀涌上心頭。我們知道,正是因為多年的獄中折磨,才至使他落得于今長臥病榻的下場。他的記憶力真令人稱奇,臥病5、6年了,少有人來,与我們音容隔絕也已20余年了,他卻還清楚地記得40年前在敘永茶場与廷孝、劍秋共事的情景。他見到徐坯、明輝和我時,竟激動得一時語塞,說《野草之路》一書中,有篇文章記錄了一幅諧對,點了4個人名,今日就來了3個云云。徐坯忙說:“我知道你說的是40年前昭覺寺題竹的事。鄧墾、明輝64年春游昭覺寺,刻竹是‘城南學士鄧雪夢殷翰卿到此一游’。64年秋陳墨陪我去磨盤山給亡父掃墓回來路過昭覺寺看見了這刻竹。陳墨遂捉刀戲刻了一句‘江畔頑童徐跛子陳瓜娃嚇個坐讀’”。魯連笑道:“對,對,就是指這事,請代問陳墨好!”

他因激動,一邊不停地用手將輸氧管往鼻孔里塞,一邊喘著气說:“你們送我的《野草詩選》、《野草之路》以及近期的《野草》雜志,我都仔細地讀過了,謝謝你們!”接著,他又情緒亢奮地談起中國的現狀及文壇的丑態等問題,眼中分明透出束束強烈的光亮來。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而我們的話題似乎是一江春水,不見盡頭。該告辭了,回首20多年的風風雨雨,說什么呢?是戴望舒的“生活,漫漫無盡的苦路”?是魯連20多年前的那首《醉飲歌》:“一旦歸于天邊的黑暗/光明的大門牢牢閉掩/誰還知道哀戚的一生/有過几多未曾償付的宿愿”?不,還是說一句最平實的話吧:“早日康复,在陽光底下大聲說‘檢查法永遠非法’!”

(2003年2月16日夜草于沙河水岸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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