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雲:親歷「六四」

林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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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1月3日訊】一轉眼十年過去了,作爲一個“六四”的親身經歷者,我想有必要談一下自己在十年前的經歷。雖然十年是一個漫長的歲月,可是我對“六四”的記憶還是那樣的清晰。

‘?我成爲“六四”的見證人是出於偶然。1989年5月底,我由於工作關係要去長春出差。我選擇這個時間去長春,一半也是由於想到北京看看如火如荼的民運,因爲去長春必須要在北京轉車。我於6月1日到達北京,住在中國科學院的第二招待所(以後簡稱“二招”。),沒想到這成了我親眼目睹的“六四”機緣。因爲“二招”位於木樨地,這是“六四”殺人最多的地點之一。

‘?木樨地位於橫跨北京東西的長安大街上,向東去是復興門,向西去是軍事博物館。長安大街在木樨地通過一條叫“三裏河”的小河,並分出一條向北去大路叫三裏河路,中國科學院的本部就在三裏河路上。在木樨地的長安街兩旁,有不少棟十幾層高的住宅樓,當地人稱爲“部長樓”,可能是當時的居住者多爲高級官員的緣故。“二招”就在部長樓的背後,在地鐵的“木樨地站”下車,走五分鐘就到“二招”。

‘?在“二招”住下後,我向一個女服務員打聽北京最近遊行的情況,她說:“我以前還以爲大學生們遊行是爲了撒氣,現在我明白過來原來他們是爲了我們老百姓好”。女服務員的話讓我大吃一驚,當時我不由地暗自感歎還是北京人的覺悟高。

‘?我訂了6月5日前往長春的火車,準備在6月2日到6月4日的幾天裏到北京各處看看。6月2日我去天安門廣場看了看,當時天安門的學生並不太多,大約有數千人的樣子,住在一些小帳篷裏。由於廣場上的生活垃圾較多,顯得有些髒亂。人民英雄紀念碑周圍被大學生們圈欄起來無法接近。我去看了一些大字報,內容記不太清楚,只記得很多是揭露高幹子弟的“官倒”和批評鄧小平“垂簾聽政”的。我在天安門廣場以及新建的自由女神像附近拍了一些照片,可惜“六四”後我把這些膠捲、以及在“六四”時拍的膠捲帶回去準備沖洗時,我父母死活不讓。因爲全是彩色膠捲,自己無法沖洗,我父母怕拿到商店沖洗時會引來麻煩,就把膠捲沒收並處理掉了。

‘?6月3日早上一起來,就聽說在木樨地街口有軍車撞死人了,我趕緊去木樨地街口觀看。通過圍觀的人群,我看到在長安大街上有一輛吉普車翻倒在地,還有倒在地下的兩輛自行車。據旁邊的人說6月3日淩晨這輛軍車由於車速過快,撞倒了兩位騎自行車的人,造成一死一傷的慘劇。人們並且紛紛議論說,多日來已停止不動的軍隊好象要開始動作,恐怕今天要出事。

‘?於是我趕緊前往天安門廣場,想看看有什麽動靜。一路上看到一些上身穿白襯衣,下身穿軍褲的人,有的乘車有的步行前往天安門廣場。後來聽別人說那些都是身穿便衣的軍人,準備到天安門去搞一個突然襲擊佔領天安門廣場。到了天安門後,感到天安門廣場的人數比昨天明顯增多,顯得有一些擁擠。這時聽說在人民大會堂後面的一條巷子裏,有一隻軍隊試圖出動,結果和阻止他們的學生發生了衝突,有一個學生被軍隊發射的催淚彈炸傷。這時廣場上的學生們開始發表講話,說軍隊準備要用武力佔領天安門廣場,請市民們前來廣場支援學生們。

‘?在天安門廣場看了一段時間以後,下午我就返回木樨地。我到達木樨地大約是下午5點多鍾,這時看到一群人圍著一輛麵包車。過去一看,見幾個學生站在麵包車的車頂上,舉著從麵包車裏拿出的許多衝鋒槍等武器,向市民們發表演講。學生說已有很多軍人穿便衣進入天安門廣場了,這輛軍車是向那些便衣軍人運武器的。這時大家都感到氣氛有些緊張,一些學生和市民開始把幾輛停在木樨地的114路無軌電車推到連結長安街的三裏河橋上,試圖以此來阻斷長安街的交通。

‘?6月3日的夜晚是一個炎熱的夜晚,在木樨地有很多出來納涼的人。吃完晚飯後,聽說軍事博物館那邊的軍隊已經開始動作了,我趕緊前去觀看。連結長安街的三裏河大橋已被幾輛無軌電車堵塞,但大橋旁邊還有一條小橋,很多人通過這條小橋前往軍事博物館方向觀看動靜,我也跟著人群向軍事博物館方向移動,當時大家並沒有感到會有什麽生命危險。

‘?在離開三裏河橋大約300米的地方,人群停了下來,原來是到了學生與軍隊對峙的最前線,這時大約是晚上8點多鍾。由於前面有許多人無法看清,我於是站到路旁的一棵小樹上觀看,看到的景象讓我終身難忘。

‘?在長安街的東端,由幾百個學生組成了一道橫斷長安街的人牆,前面的一排學生座在地上,後面幾排學生站著,再向後就是由幾千市民組成的“觀戰”人群。在長安街的西端,最前面一排是頭戴鋼盔手提大棒的軍人組成的橫斷長安街的人牆,離開第一排軍人後面幾米遠,則是一群黑壓壓的軍車佇列。在學生和軍人的人牆當中有約幾十米的無人區,顯得異常空曠。不時有幾個學生和軍人沖出人牆向對方投擲石塊,不時有被石塊砸傷的學生被人攙扶下來,不過雙方的氣氛還是比較冷靜的。聽旁人說軍人的石塊是專門用汽車運來的,因爲長安街附近的衛生比較好,並不是隨地可以揀到石塊的。學生則把路旁的街石挖出砸碎作爲武器還擊。

‘?雙方這樣對峙了約半小時,突然軍隊方向發出一聲象爆竹一樣的巨響,以後接著又響了幾聲。因爲在此以前我從來沒有聽過真的槍聲,只能這樣形容。這時聽到有人喊:“這是橡皮子彈,大家不要怕,回去拿臉盆去”。可是看到從“前線”擡下來的負傷學生後,那鮮血淋漓的場面讓人害怕,旁觀的人群開始後退,我也跟隨著人群向木樨地的方向後退。這時背後傳來斷續的槍聲,不過當時後退的秩序很好,人們只是快步行走,並沒有達到奔跑的地步。

‘?這時正好有一輛裝載學生和作爲武器的碎磚頭石塊的卡車沿三裏河路開了過來,是前來增援的學生。大家趕快告訴學生們不要再過去,那邊已經開槍了。退過三裏河的小橋後,我站在木樨地的路口想繼續看一下事件的進展,這時飛過來一顆催淚彈在我不遠的地方爆炸,難聞的氣味立即讓我們大家眼淚直流。這時聽到有人喊:“趕快回去洗眼睛,眼睛會瞎的”。聽了這話我趕緊跑回招待所去洗眼睛,等我洗完眼睛再出去看時,外面已狂響起密集的槍聲。槍聲的密集程度無法確切形容,只能說比大年三十晚上的鞭炮聲還要密集和響亮。

‘?人們聚集在“部長樓”的背後,在憤怒地交談和謾駡。有一些大膽的人站在部長樓的邊緣向外張望,我也湊過去向外望了幾眼:在慘澹的路燈下,一輛輛裝甲車和滿載士兵的卡車向天安門方向駛去,一些士兵向街道兩邊的居民樓開槍射擊。

‘?在木樨地“部長樓”的一個單元裏面,有一個學生躺在地下。那學生被打中了後腦,渾身是血,已失去了知覺。大家在議論怎樣把該學生送往醫院,雖然長安街的對面就有一個叫“復興醫院”的醫院,但無法橫越長安街,只好設法將那個學生送往其他醫院。有人將那個學生的學生證掏出來,我看了一眼,是一個姓李的東北來的學生,名字沒有看清。後來有人找來一輛三輪板車,我們一起將該學生擡到車上,由幾個好心的北京市民送往別的什麽醫院。不過從那學生的傷勢來看,我覺得能生還的可能性不大。

‘?過了一段時間,忽然燈火齊暗一片漆黑,原來是電線被打斷了。在一片漆黑中,密集的槍聲更顯得刺耳和恐怖。淩晨2點以後,木樨地附近的槍聲開始平靜下來,大家在驚恐中渡過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後,人們開始出來活動,這時長安街上已沒有士兵。長安街兩旁的人行道上有不少血迹,原來當時有許多人來不及跑,趴在長安街兩旁的人行道的花壇下,有不少人在這裏被打死。有人告訴我,這一片血迹是一對情侶的,這一片血迹是一個司機的···。我當時感到又氣憤又疑惑,那些士兵爲什麽要向躲趴在街旁的人們開槍,這些人並沒有阻擋他們的任何行動,爲什麽不能放過他們?

‘?長安街上散落著許多很大的子彈殼,許多人去揀那些子彈殼。由於我平時對軍事有一些興趣,一看就知道那是口徑12.7毫米高射機槍的彈殼。12.7毫米的高射機槍是中國陸軍裝甲車上的標準裝備,現在這些軍人用這種裝在裝甲車上打飛機的武器來對付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由於12.7毫米的子彈比普通7.6毫米的步槍子彈大出許多,所以打在人身上造成的創口很大,以至於有人誤認爲解放軍是用開花彈向人們射擊。

‘?這時對於我們這些外地來的人,突然又感到另一種恐怖,吃飯怎麽辦?由於“二招”是個小招待所,沒有食堂,平時我們都去外面的飯店吃飯。可現在飯店都關門了,商店也不開門,北京的交通又斷絕了,一時還無法離開北京。這種恐怕迫使我和一些人到處亂走,希望找到一家開門的商店買些吃的。到了中午時分,終於在三裏河附近找到一家剛開門營業的商店,趕緊進去買了一堆速食麵。這時外面忽然下起大雨來,我們幾個人沒有雨具,只好在商店裏等到雨停後再出去。

‘?吃完速食麵後,心裏踏實了一些。再前往木樨地的長安街去觀看形勢的發展。突降的大雨已將地上的血迹沖刷乾淨,但無法沖掉打在木樨地兩旁的建築物上的無數彈孔。正在聽人們講述解放軍的“暴行”的時候,突然在長安街上又開來一輛裝甲車,把路旁的人們嚇得趕緊奔逃。這時有人高喊:“不要害怕,是自己人的車”。這原來是一輛由北京市民和大學生們“繳獲”來的裝甲車,讓人們虛驚了一場。後來空中出現了一架直升飛機盤旋,這輛裝甲車還對空射擊,引起了人們的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沿長安街向軍事博物館方向望去,是一片硝煙迷漫。大雨過後,露出一長串望不到頭的卡車、裝甲車、吉普車的燒剩殘骸。在三裏河橋上,有三輛裝甲車不知什麽原因撞到了一起,造成了橋上的交通堵塞。由於三裏河橋是長安街通向天安門唯一通道,三裏河橋上的交通被堵塞後,後續的車輛無法前進而停了下來。有人告訴我:早上軍車停下來後,軍人們從車裏出來棄車而走,然後這些軍車被憤怒的老百姓所燒。也有人告訴我這些軍車是軍人們自己放火燒的。我從木樨地向軍事博物館方向走,邊走邊數有多少輛車被燒,數到五、六十輛時,聽別人說被燒的軍車一直延續到幾公里外的石景山,我也就打消了繼續數下去的念頭。

‘?回到木樨地時,很多人都前往位於木樨地的復興醫院去看被解放軍打死的學生和市民的屍體。我也跟隨人們到復興醫院去排隊看屍體,排隊進入醫院後,一股我從來沒有聞過的惡臭襲來,讓人幾乎嘔吐出來,後來我才反應過來這就是所謂的屍臭。醫院裏的一間房間裏放滿了屍體,還是放不下,一些屍體被放在屋外的自行車棚裏。屍體共有42具,有男有女,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身上被子彈打出的巨大創洞。還有一具老人和一個小孩的屍體,人們說這個老人和小孩住在附近的居民樓裏,是在家中被射進來的子彈打死的。在木樨地兩旁的居民樓沿街的牆上佈滿密集的彈痕,看到這樣密集的彈痕,人們一定不會奇怪會有人在家中被打死。

‘?對於我們這些到北京出差的外地人來說,儘快離開可怕的北京成爲我們的當務之急。但由於北京公共交通的斷絕,我們一時無法前往北京火車站。等到6月5日下午,據說地鐵開通了,我們急忙從木樨地乘地鐵到北京火車站,隨便買了一張向南行使的火車票離開了北京,結束了幾天在北京的惡夢。

‘?“六四”中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只看到了木樨地的情況,並不清楚整個北京的情況。從木樨地的情況來看,長安街南側的復興醫院收納了42具屍體,但由於北側的傷員無法橫越長安街運到復興醫院,所以整個木樨地的死者大約可以估計爲百人前後。據後來的各種報道來看,木樨地是殺人最多的現場之一,所以我認爲整個北京的死者爲數百人程度大約是比較可信的。受傷者應該爲死者的數倍,可能有數千人。

‘?“六四”中爲什麽會死這麽多人?許多人將其歸因於軍人的殘暴,我從自己的親身經歷也得出同樣的看法。6月4日早上我去看血迹,發現血迹都是在長安街兩邊的人行道,小胡同裏,並沒有看到馬路中央的血迹。在木樨地的絕大多數死者並不是在馬路中央阻擋坦克被打死的,而是在馬路兩旁躲藏、逃跑時被打死打傷的,甚至還有在家中被打死的。木樨地兩旁的居民樓上的彈孔密布,就象這些居民樓曾經作爲軍事目標被攻擊過一樣。

‘?士兵們是接到上面的命令才向學生和市民們開槍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上面下來的命令大約是:不擇一切手段執行佔領天安門廣場的命令,必要時可以向阻礙軍隊前進的人開槍射擊。但命令不可能要求士兵對躲藏在馬路兩旁、逃跑的人也要開槍,更不會命令士兵們向道路兩旁的居民樓內進行猛烈射擊。在木樨地,開槍打中幾個人後,學生和市民們都已經逃散了,躲藏在木樨地道路兩旁的人和在居民樓內居住的人,對軍隊的行動沒有構成任何阻礙,向躲藏在馬路兩旁的人和在居民樓內居住的人開槍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可是爲什麽這些士兵們還要殺死那些完全可以不殺的人,難道這些士兵真是如此冷酷的殺手?

‘?許多年後我才逐漸明白過來,“六四”中士兵們冷酷無情,打死這麽多學生和市民原因是農民對城市人的報復,因爲“六四”進入北京的士兵大部分都是農民出身的。中國長期以來執行對農民的歧視政策,城市裏的很多市民也對農民有一種不自覺的歧視。當農民們來到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時,他們所感到的是城裏人對鄉下人的那種傲慢和蔑視。所以農民們對城市人有一種埋在心底的恨,也可以把這稱爲“階級恨”。

‘?“六四”的民主運動也完全沒有提到農民的問題,因爲農民最關心的是解決他們的身份不平等問題,對空頭的民主化口號並不感興趣。對於那些農民士兵來說,這些搞民主運動的學生和市民們並不關心他們的命運,所以他們對這些學生和市民們也沒有什麽同情之心。當上面下命令可以向學生和市民開槍的命令時,農民士兵們覺得向那些平時欺負、蔑視自己的城裏人報復的機會來了,他們向這些平時比他們高人一等的城裏人射出了復仇的子彈。

‘?十年後的現在,城鄉間的“階級”矛盾比當時緩和了許多。一方面是中國政府取消了糧票等造成城鄉人身份差別的制度,對農民進城工作的限制緩和了許多。另一方面是“三資”企業的興起,這些“三資”企業對農民的就業並沒有採取象國營企業那樣的歧視政策,緩解了一些農民對城裏人的不滿。但城鄉間的“階級”矛盾仍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巨大問題,一有機會,這個城鄉“階級”矛盾就會以激烈的形式表現出來。

‘?“六四”已經過去十年了,許多“六四”的當事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希望到“六四”二十周年的時候,中國大陸的人們已可以自由地閱讀追憶“六四”二十周年的文章。
‘?
1999年5月30日寫於日本’?font color=#ffffff>(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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