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正卷》(五十三)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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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21日訊】(5)轉機

終於可以購物啦!!

那天上午,華子帶我們幾個到管教室撕單子,就是會計給開一張“支票”,必須一次消費的購物票。趙兵和霍來清豪爽地說:“有多少開多少!”

華子給我粗粗算了一下,我登記的購物單大概得花300塊錢,開票時,我說:“先開500吧。”管帳的管教翻眼皮看我一眼:“一次購清啊,不找贖。”我說知道。

小尹隊領著華子我們一行四人下了樓。走著,我小聲對華子說:“你跟龍哥缺什麽,先從我這裏開。”華子沒吱聲。過了一會,看見了操場頂頭挨著入監組的一棟小白樓,華子興衝衝給我介紹:“那就是小賣部,將來你們接見也在那個樓裏。”

我看他態度很熱情,知道我剛才的“懂事”讓他滿意了,就順著坡兒問:“我們什麽時候能接見啊?”

“每個月的第一個禮拜五——禮拜一是一大跟醫院,禮拜二是二大跟汽修,禮拜幾就是幾大接見,咱跟教育科一塊。”

霍來清興衝衝地說:“接見我就讓我媽給我送巧克力、薩其馬和大白兔。”

“要大姑娘唄?就你媽知道吃,還都兒童食品呢,不嫌丟人,都當勞改犯了,得有個大老爺們樣啦。”華子教訓他。

“哎。”霍來清言聽計從的樣子,臉一板,似乎瞬間成熟了好多。

一進小賣部,琳琅滿目的商品讓我看花了眼,多虧事先開了方子,能照單拿藥,加上華子輕車熟路,很快就把400塊錢造進去了。這裏物價真他媽坑人,外面5毛錢一根的圓珠筆要兩塊,一塊一根的兒童小火腿要一塊五。

購物時我很乖覺,心思一直沒往正地方使。華子一驚呼:“靠的,真空驢肉哎,新來的吧!”

我馬上也發現新大陸似的讚歎:“嘿,好東西哎,咱來5袋。”我直接說“咱”,試探他的反應,沒嘛反應,就是說華子這狗娘養的已經開始把我當自己人了,至少在思想上沒有排斥。

拿完東西一算帳,還剩三十來塊錢,我怕華子再臭不要臉地見縫插針,擾亂我的計劃,就趕緊跟趙兵說:“你還缺什麽東西不?生活用品什麽的?”

趙兵的錢已經花光,一直跟霍來清站在旁邊觀摩我和華子瘋狂採購,聽我一問,有些靦腆地說:“手巾還沒買呢,要不我把麻醬退了吧。”

我說別呀,然後跟小賣部的大姐說:“手巾一條。”

霍來清懊惱地說:“我也沒手巾呢,錢真不禁花啊。”

我說:“大姐您再給拿條手巾,剛才忘了買擦腳的了。剩下錢都給我拿幾個打火機。”說完了,我心裏那個舒服。小爛貨,我晾的就是你這樣的,想揩我油?你還嫩點兒。甭跟人家趙兵比,人家孩子多愛人啊,平時沒一句多嘴的話,從不跟一堆來的哥哥伯伯們耍賊橫。

華子不會看不出棱份來,在旁邊翻了霍來清一眼,沒說話。

華子帶我們出去,對尹隊說:“尹隊齊活啦。”“那回隊吧。”小尹隊說。

當天中午我可開齋啦,又是火腿又是蛋的,好!當然不能落了周法宏,吃完了,周法宏一抹嘴:“我就吃你這一頓,以後咱就個吃個的吧。”

“你他媽有毛病吧?”

“不是,勞改隊裏一夥吃飯的規矩大啦,你是大戶,我跟你吃不起,總吃你的,將來還不起這個人情,也讓別人看不起咱倆,說我不要臉——鴨子嘴往鳥食罐裏紮,說你孫子——拿錢打水漂兒當那個冤大頭。”

我說:“別扯臊啦,誰跟誰一塊吃飯,還礙他們眼啦。”

周法宏說:“不管咋說,明天我另起夥了。一槽子裏吃,得是一個檔次上的人,要不時間長了,不定出什麽矛盾,還不如早散夥,弄一和和美美大家樂。”

我說:“那你看著辦吧,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哥們兒看。”

周法宏拍著我肩膀說:“從我吃毛毛包子那天開始,我就看你可交!往後不管你碰見嘛事,我肯定往前沖!”

回號兒盤板的時候,華子突然動了惻隱之心,對我說:“你好象有板瘡是吧?哎呀以前還真沒太注意,得了,你盤的時候背靠著點牆吧。”

我轉過身來,把身子靠在牆上,嘴裏說:“謝謝華哥照顧。”心裏卻罵了他兩句好的。我還不明白他怎麽回事?

我本打算借機問問他是不是可以去醫院看看病,又一想:別趕得太忙了,不然交易的性質太露了,惟恐適得其反。

***

熬到月底的一個下午,工區門口值班的犯人在樓口吼了一聲:“有病的下來啦——”

華子沖我們這邊喊:“老師,跟老犯兒下樓看病去。” 我趕緊跟著一幫老犯往樓下去,可憐的屁股,你終於要出頭啦。

原來,每個月,監獄的獄醫都要到隊裏坐診半天,不是犯人,穿著警付呢。

樓下排了長長的一隊犯人,樓梯把角有間小屋,獄醫就在裏面,犯人要一個個進去診治。林子在上面喊著:“別混事啊,沒病找病的說話!”

輪到我了,我按要求把褲子拉下來,讓屁股和獄醫的臉打了個照面,獄醫“呵”了一聲趕緊讓我把褲子提起來,抱怨道:“怎麽不早治?”我苦笑一下,沒法回答。

最後我拿了一小盒尿素軟膏上了樓,心裏有些懷疑,又不好表達,畢竟是政府的關懷啊。

晚上擠了小半袋黃油似的的軟膏,趴在床上,背著手細細塗抹了一遍,滿懷希望地睡去。早上下意識一摸屁股,媽的,板瘡居然結了大片大片的痂,開始轟轟烈烈地脫落,身心當時受了莫大鼓舞,連用三天,爛桃子一樣的屁股已經光滑起來,只剩些小小的痕迹,紀念品一樣讓手有著喜悅的感覺。

我向大家宣佈:“我的屁股好啦!”

華子說:“我開始沒讓你上小醫院,就是擔心他們黑你,你這樣情況的,肯定讓你輸液,一輸一禮拜,沒有1000塊錢下不來,現在怎麽樣,一分錢沒花!”

我心說:“別你媽給我裝王八蛋啦!你什麽時候想過讓我去看病?”臉上還是笑得燦爛,做出占了大便宜的美妙的表情。

(6)流氓說流氓

十二月一露頭,華子開始安排我們寫家信,準備接見。除了豁嘴兒和趙兵,我們都給家裏寫了信。我讓家裏給帶半斤龍井來,華子看了我的信,沒說話,他心裏可能明白這是做什麽用的。

大夥剛把信交給華子,那天在工區和黑胖子砸周法宏的漢子進來了,一屁股坐華子身邊:“怎麽樣,給老娘寫信了嗎?”

華子說:“沒寫,不讓老娘來了,太折騰,你家誰來呀,老三?”

被叫做老三的說:“還是我外甥女來唄,我都不好意思了啊,真不好意思,華子,咱以前輝煌的時候也沒給人家孩子好兒,現在落魄了,還腆個臉讓孩子給接見,咋辦呢?有情後補吧。”

華子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不易,提起來全是眼淚兒。”

老三笑道:“怎麽著你也快出去了,三弟還有三個拐彎哪。”

“我也是一步一坑兒走過來的,我進來受罪的時候,你咋不說你還在外面跳大舞喝大酒的事呢?”華子也笑起來。

門一響,林子進來了,沖老三裝模做樣地咋呼:“王老三,不知道新收的屋不准亂串嗎?”

老三一邊殷勤地給裏林子讓煙,一邊笑道:“我這不是跟華子聊聊家常嘛。”

林子說:“老三你剛才又跟人家日本兒來勁了吧?在我那屋都聽見日本兒喊媽啦。”

老三笑道:“那狗雜種啊,我剛給傻柱子半根煙,轉眼不見,跑他手裏去了,不砸逼的小日本行嘛,我操。”

“行了,你也別操了,仨公倆母輪的上你?”林子說完,坐二龍鋪上去了:“算命哪,龍哥這兩天心情咋樣?”

二龍一笑,把手裏的牌放下說:“一般愉快。”

“想三六了吧?”

“我對那玩意二五眼,在外頭只喝色的。”

老三笑著引申:“XO一類的。”

林子一掉臉:“關關!成天顯擺你喝過洋酒操過洋逼,有本事哪天你給我龍哥安排一盈司人頭馬嘗嘗?”

“那叫盎司,哥們兒。”老三說。

“滾滾!該幹嘛幹嘛去!傻子還等你操屁股哪。”林子很討厭別人給他糾正讀音,皺著眉轟王老三。

老三思量沒趣,起身要走,華子興衝衝地攛掇他:“老三把傻子叫過來,開個‘趴踢’,一聽別人要接見,我他媽有點膩歪了。”

林子站起來往外走:“華子你淨弄那沒勁的,傻子把你家孩子扔井啦?成天跟一缺心眼兒的上論。”老三也跟林子屁股後走了,回手敲一下窗,笑花著臉說:“等著啊。”

二龍問華子:“那日本兒他媽真是日本軍妓?”

“沒錯,我看他檔案了,小日本投降以後,他媽沒回國,讓日本兒他爸給撿走了。”

“操,那他不就是一雜種嘛。”二龍笑著,低頭玩起撲克來。

說著,老三回來了,回頭對外面道:“怎麽教你的?”

外面一個聲音叫:“報告隊長,柱子有重要情報,向隊長情報!”

華子罵道:“再說一遍?”

“啊,錯了,向隊長彙告,不是,彙報!”我們都笑了。

得到允許後,外面的人推門進來了,是個中等身材的黑車軸,穿一身髒兮兮的囚服,肥頭大耳的,滿臉憨相。一進門,就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給龍哥表演一個赤裸裸!”華子吩咐。

傻柱子立刻把臉轉向二龍:“下面,由來自臺灣的柱子小姐給大家表演——歌伴舞:赤裸裸!”然後一邊激昂地高唱“我的愛——赤裸裸——”一邊蹦達起來,不斷地做著欲火焚身的肢體語言,關鍵時刻還惡狠狠弄幾下手淫狀,把屋裏人都看笑了。

看柱子熟練地演出著,就知道這個節目的排練過程一定是漫長艱苦的,臺上一分鐘,台下千日功啊。
表演完畢,華子掏出煙遞過去:“獎勵柱子的。”

柱子立刻哈腰接過來,順手夾在耳朵上。

“操,給你就抽,回頭又讓日本兒給糊弄走啊?”老三擦著了打火機,柱子有些不捨得地把煙取下叼在嘴上湊過去,老三詭秘地笑著,看他湊近,突然把火向前一挑,柱子“嗷”地叫著蹦開一大步,煙也掉地下了,手在眼角慌亂地胡擼著,一邊叫:“眉毛,眉毛!”

華子和老三哈哈大笑,好不開心!

二龍笑道:“一看柱子就花案進來的吧。”

華子說:“跟斜眼兒一樣,猥褻,不過傻柱子猥褻的是小小子,玩人家小孩雞巴來著,讓家長打一半死,還給告了。”

“愛好挺時髦啊,那在這裏可有發展了。”二龍笑起來。

老三道:“還別說龍哥,二監這個地方夠髒,出了名的屁眼多,盛産大白兔。”

華子笑道:“爛貨最愛大白兔啦。”

“是嘛,弟弟還有這小愛好?”老三不懷好意地望著霍來清笑。

***

後來幾天,王老三一到晚上就溜新收組和華子、二龍套乎,開始我還以爲這哥們兒是個小組長呢,後來話裏話外聽出音來,原來也是個菜頭,我們來之前,他還正過新收呢。

聽他們言來語往的聊,知道華子挺早以前在外面開過一個包子鋪,老三常去那裏吃早點,先占一臉熟的優勢。老三也能聊,提誰都熟,看見二龍,也一個勁說看著面善,二龍笑笑,說可能見過,都在面兒上混,打頭碰臉不希奇。

後來他們經常提一個叫“國子”的,就是那天和老三一起打周法宏的黑胖子,是老三那屋的組長。提到國子時,老三一臉的不屑,說他除了吹牛冒泡沒別的本事,號兒裏的犯人沒一個服氣他的,不就靠著跟林子一撥來的,又會拍馬屁麽。聽了幾天,才聽出真諦來:原來王老三想當那個小組長。

“國子是林子的人,動不了啊,主任也得犯嘀咕,哪有官不給雜役面子的?不把雜役籠絡好了,能玩的轉這堆犯人?”華子跟老三犯難。

老三說:“不是說現在就把他拿下來,我能考慮得那麽簡單嘛。國子跟你不是前後腳開放嗎?我的意思是,你在這之前跟主任勤洇著點這事兒,等國子一走,給兄弟也安排安排不是?”

華子拍胸脯表示:“老三你把心放肚子裏,我說句話,朴主任還是得掂量掂量的。”華子說他和朴主任的老丈人是對門鄰居,半拉親戚呢。

老三特意強調自己不是官迷:“小組長在監獄裏是不能再小的官了,我還真不稀罕,三弟在外面啥形象你也不是沒見過,能爲一小屁屁官兒跌這個份麽……”

華子接過來說:“你甭描了老三,咱都進來過,勞改隊裏這點事還不門兒清麽?誰也瞞不了誰。你不就爲給自己找個位置嘛。”

老三額手道:“說到點子上了,就是一位置,在勞改隊裏,有了位置,以後拿票兒減刑這個那個的就都有個說頭啦,不然跟一幫鳥一塊飛,多晚顯出你來?”

老三每次來,都拿一整包“希爾”過來開封,走時剩多剩少都落在桌上,華子裝瞎,也不說話。老三一走,二龍就樂:“這個腦袋也不老乾鬆的。”

“多少有點水,在外面號稱王百萬,進來連個接見的人都費勁找。”華子一邊把老三放下的“希爾”點上一棵,一邊說:“不過畢竟是家門,該說的話還是替他說,我走了以後,看他真是那意思的話,你也捎帶著拉他一把,要是這小子辦事不貼譜兒,就玩蛋去!誰又不欠誰的。”

二龍淡淡一笑,似乎懶得說話,又似乎無所謂。

在監室裏談論這些話題,他們毫不避諱,似乎我們這些人只是一堆物件,沒有話語權,對他們也不存在蜚短流長的威脅,而且普通犯人也的確不敢亂傳閒話的,象雨地裏的泥娃娃,本來沒有傘,還敢再去捅那個尿盆子?

按規定,我們幾個新收每天回來依舊要盤板,不過,華子對我的要求相對放鬆了好多,這叫給我“放量”了。不過我還真不討厭,不做出格事兒,我知道越這樣,華子他們越覺得我這個人不賴,懂分寸。——這叫爭取了主動,以後往前邁步容易找到臺階。

細想起來,在看守所呆得時間長些,也不是壞事兒,至少更多地聆聽了那些“過來人”的教誨,曾有苦大仇深的前輩痛陳血的教訓,又有臭不要臉的累犯炫耀安身立命的訣竅,那些世故精華零星地灌進耳朵裏,想不進步都不行啊。

不過,聽說“裏面”的關係錯綜複雜,人心波詭雲譎,意會多於言傳,光憑道聽途說的那些世故機巧,恐怕難以應付。細想也不由心頭火起,在外面老哥什麽時候浪費過這種腦細胞?

有時,我也破罐破摔地想,不就這幾個鳥人嘛,大家互相玩,到最後還不一定誰玩得漂亮哪。現在的勞改隊又不象傳說中的那樣血雨腥風,時代不同了,得靠腦袋瓜混,我相信我不算最笨的那一批吧。

聽閒話,其實連二龍都感慨:“他媽現在勞改隊根本不象勞改隊了,以前就看流氓淤啦,誰狠誰是大爺,連隊長都讓你三分。現在可好,最搖的都是他媽經濟案,弄得那些流氓也不象流氓了,義氣的成了傻逼,靠狠勁不好混了,得玩票子玩腦系。那些帽花也沒以前那麽亮堂了,現在都玩陰的,以前就是硬碰硬,你要玩得真狠,管教也高看你一眼,流氓愛流氓嘛。”

華子說:“龍哥,你就老腦筋了,其實現在還是流氓吃香,不過流氓的本質變了。咱以前進來時候,敢對抗政府,扛得住水牢電棒集訓隊,再加上豪爽義氣就是流氓。現在能哄美了政府,不管用什麽手段,把小日子混滋潤了,把刑減了才叫本事。以前那叫武流氓,現在這叫文流氓,別說勞改隊,社會上不也這操行嘛!時代不同了,咱得換腦啊,那叫什麽來著老師?江澤民新弄的那個詞……”

我說“與時俱進”。

“對,與時俱進!”華子欣然地一揮手,有感慨萬千之狀。

二龍歪嘴笑一下,輕蔑地自嘲道:“操,以前的勞改隊,誰要減了刑,都臊不搭的,象幹了丟人現眼事兒,大夥還得打擊他:瞧這傻逼,靠攏政府靠走了仨月。現在可好,全擰個兒啦,誰減刑減得多,誰牛逼!”

“可不嘛,跟不上潮流不行啊,老觀念擺不開啦,不過龍哥你沒問題,到什麽時候都上不了旱地兒,小船大槳到哪都是一個搖啊!”

二龍吸口煙,不緊不慢地說:“神鞭傻二沒了大辮子,人家練出一手好槍法來,照樣橫走江湖,我能連個傻子都不及嗎?”二龍果然只抽一種牌子的煙,軟中華,外面送進來的。

華子笑嘻嘻道:“你在道上混那麽多年,有基礎啊,你是文武雙修的料。”

二龍從鼻孔裏輕笑一聲,順路帶出兩綹青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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