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貝洛特島上的逶迤群山,我的目光迢迢走向天邊。目光的極點,冰海茫茫,雲氣漫漫,水天相交之處,雲氣凝結如柱,撐起遼闊長天。仰望蒼穹如蓋,灰藍的雲層層疊疊,彷彿凍在了虛空。雲之下,洋洋灑灑鋪開一片淡紅色的冰海,冰海邊匍匐著金色的小村,小村後伸展著古銅色的苔原,苔原上孤零零立著如蟻的我。
我面朝西北,凝結在一座小丘的頂上。
西北方,彤雲如火,紫氣氤氳。一道團炫目的白光撕破雲層,天門因之洞開,半天霞彩如曼妙的舞袖,迎接暮歸的太陽。直飛天門而入的,是亞速的沙瑪斯,是日本的日照大神,還是古老中國的炎帝?天門之上,那兩道燦爛的金帶,是埃及神鷹頭上太陽碟的反照,還是阿波羅留下的車轍?也許,北歐弗雷爾的金車剛剛駛入敞開的雲門,車後熊熊的的火焰尚未熄滅?
雲氣漸濃,聚集如海,雲海之上,緩緩浮出一簇山頂,那是島上的冰峰。此刻,一座高大的冰峰如同旗艦,迎風破浪而行,幾座略低的山頭緊隨其後,一行粉色冰峰的艦隊駛於長天之下,雲浪之顛。風驅雲海,雲浪滔滔,冰峰的艦隊時而沉入浪底,時而躍上浪尖。雲浪中的冰艦,是誰在掌舵,是誰在導航?誰是揮漿的水手,誰是威風的船長?今夕,艦隊是否將馭風駕雲,扶搖直歸帝所?船長呵,你可否帶我同行?
雲海之下,萬年的光陰凝固了開天闢地時的偉力,將之凍結為銀色的冰川。巨龍般的冰川,靜默中挾著遠古的驚雷,一動不動地奔騰入海。海面上,億萬片浮冰浩浩蕩蕩,如同大野中林立的旌旗,擁立起一座君臨瀚海的冰山。然而,在長天的映襯下,冰排的大軍猶如萬點微塵,高聳的冰山不過一個小小的玩具,--有誰能告訴我,冰海冰山,雲氣峰巒,大漠荒原,芸芸眾生,不過是那誰掌中的遊戲?
四野無人,我默然佇立,彷彿被魔法鎮在漠漠荒原之中,化為夕照下的石柱。我的影子,數倍長於我的影子,淡淡地落在苔原上,隨著地形起伏,像荒原之海上一道虛幻的波浪。 曠野寂靜無聲,那並非萬籟俱寂之後的沉靜,而是聲音未生之前的大默,就在這樣的大默中,生命怦然迸發,散化而成樹木花草,鳥獸蟲魚。
一種原始的力量在我的胸腔裡洶湧奔突。此刻,我多麼希望我是一個女巫,如同我曾在北方荒原裡遷徙流浪的遠古姐妹,如同我那在英倫島上,靜立在巨大石柱下,等待日出的遠古同胞。我多想身披綴著日月七星的鹿皮袍,高舉雙臂,隨著激越的鼓點,在地球的極北之處,足踏莽莽大荒,頭頂一天霞彩,對著雲天冰海,冰川夕照,歌之詠之,舞之蹈之,喚回我消逝在白山黑水之間,耗盡在世俗庸碌之中的巫靈!我多麼渴望藉著純明的巫靈與天地相通,我多麼渴望掙脫沉重的肉身,騰空飛起,御風而行,遨遊宇宙大荒。
一聲悠長的吟哦在我心中浮起。
「噢……太陽……
唯一的……原生的……
原生的……太陽……」
這是居住在芬蘭北極地區的一位薩米詩人的吟唱。也許,只有在經歷漫長的黑夜之後,面對浩瀚無垠的天宇中,帶來無窮生命的那一束宇宙玄光,才能吟出這樣簡樸的深情?生命消逝之時,是否亦如長天落日,以無數億光之身的聚合,繪出霞彩的壯麗?
「太陽
世界之父
大地
春天的女兒
天邊金色的花朵
野草的芬芳
我與大地頃談
大地答我以
溪水的銀鈴之聲
我與大地頃談
直到地老天荒」
荒原大漠,冰海長天,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之時不再有我,只有我一縷飄蕩在荒原大漠之中,遨遊於天地之間,如水晶般純明澄澈的巫靈,在原生的宇宙玄光之中,自由自在,且歌且舞。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