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雙城記》(30)

查爾斯•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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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漂向磁礁

三年的疾風暴雨就在這樣的烈火熊熊、人潮洶湧中過去了–憤怒的海洋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堅實的地面,永遠向前奔騰,從不後退,讓岸上的入看得心驚膽戰,目眩神駭。小露西的三個生日的金絲又織進了她家庭生活的平靜的經緯裡。

那屋裡的人曾在多少個日日夜夜裡諦聽過街角的回聲,他們聽見眾多的雜沓腳步聲便總不禁心慌意亂。因為那種聲音在他們心裡已成了一個民族的腳步聲,它在一面紅色旗幟之下奔騰激盪,宣佈他們的國家處於危急之中,並被一種曠日持久的魔法變作了瘋狂的野獸。

老爺們已經沒有人欣賞。他們在法蘭西已沒有人需要,因此大有被全部趕走的危險,甚至連性命也難保,可是老爺們作為一個階級又已擺脫了跟這種現象的關係。正如寓言中那個鄉巴佬一樣,煞費力氣請出了魔鬼,卻叫魔鬼嚇得魂不附體,立即逃之夭夭,再也不敢向他提出問題了。老爺們也是這樣,在大膽地倒著念主禱文多年之後,在使用了許多召喚魔鬼的強力符咒之後,終於見到了魔鬼的猙獰形象,卻只好撒開高貴的腳丫子逃掉。

當年宮廷裡珠光寶氣的牛眼明燈已經不見了,否則全國的子彈風暴準會給它們穿上許多窟窿。明燈從來不可信,不能靠他們照亮問題。他們有毛病,有路西福的驕傲,薩丹納帕拉斯的奢侈和鼴鼠的盲目——可是他們已經落伍了,消失了。宮廷,從排他性的核心到最外層的陰險、貪婪、驕奢淫逸的腐朽圈子,也全都消失了。王權消失了:先在宮殿裡受到圍困,而在最後的消息到達時,它便被「暫停」了。

一千七百九十二年八月到了,老爺們此刻已經風流雲散,逃到了天涯海角。

老爺們把他們在倫敦的首腦部和會議廳設在台爾森銀行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據說鬼魂喜歡在生前常到的地方出沒,因此沒有了錢的老爺們也常在他們過去存錢的地方出沒。何況那兒有關法國的消息來得最快,又最為可靠。再有,台爾森銀行是個最慷慨大方的地方,對於從高位跌落的老主顧常給予闊綽的援助。而那些及時預見到即將來臨的風暴、看出會有搶掠和沒收的危險而事先把錢匯到台爾森銀行的貴族們,總有他們手頭拮据的弟兄們來打聽消息。還必須加上一條,每一個從法國來的人都幾乎理所當然地要到台爾森報到,同時報告自己的行蹤。由於諸如此類的原因,台爾森銀行那時簡直就成了法國情報的高級交換站。由於此事已是眾所周知,所以前來打聽消息的人絡繹不絕,台爾森有時便把最新消息扼要寫出,貼在銀行牆壁上,讓路過倫敦法學會的人觀看。

一個霧氣沉沉的鬱悶的下午,羅瑞先生坐在辦公桌邊,查爾斯•達爾內靠桌站著跟他低聲談話。這裡是當年的悔罪室,後來作過「銀行當局」的接待室,現在變成了新聞交換站,人多得擠不下。離關門時間已不到半小時。

「可是,即使你是世界上最年輕的人,」查爾斯•達爾內相當猶豫地說,「我仍然要建議你–」

「我明白。你是想說我年紀太大?」羅瑞先生說。

「氣候多變,路又遠,旅行工具又沒有把握,再加上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一個就連你去怕也不安全的城市。」

「我親愛的查爾斯,」羅瑞先生快活而自信地說,「你正好說中了我應該去,而不是不該去的理由。我去是安全的。那兒有那麼多值得干擾的人,誰會來干擾我這個快八十歲的老頭子呢!至於說城市混亂,要不是因為城市混亂,這邊銀行幹嗎往那邊銀行派人呢–那得是台爾森信得過的人,而且瞭解那邊城市和業務的一貫情況的人。至於路遠、車船困難和冬天的氣候,我在台爾森這麼多年,銀行有了困難我不去誰去?」

「我倒希望我能去,」查爾斯•達爾內略覺不安地說,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夠嗆!給你出主意,或是要反對你,實在太困難!」羅瑞先生叫了起來。「你是在法國出生的,可你竟想去?你可真會出主意!」

–我親愛的羅瑞先生,正因為我出生在法國,我才常有這種想法(不過我並不曾打算在這兒細談)。我對受苦受難的人民有一定的同情,還放棄了一些東西給他們,因此也就不禁以為別人會聽我的話,我可能有力量勸說他們掌握好分寸,」說到這兒他恢復了一向的深思態度說,「就在昨天晚上你離開之後,我還跟露西談起–」

–你跟露西談起,」羅瑞重複他的話,「是的。我真不明白你提起露西的名字怎麼會不臉紅!在這種時候竟然想到法國去!」

「可是,我並沒有去,」查爾斯•達爾內微笑著說。「是因為你說起要到法國去,我才說的。」

「可我確實要去法國。事實是,親愛的查爾斯,」羅瑞先生瞟了一眼遠處的「銀行當局」,放低了嗓子,「你想像不出我們做業務有多麼困難,那邊的帳冊文件又有多麼大的危險。上帝才知道,若是我們某些文件被搶走或毀掉,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而那是很可能的。因為,你知道,誰也難以保證巴黎城今天就不會毀於大火,明天就不會遭到洗劫!現在必須不失時機地對這些帳冊文件進行準確選擇,把它們埋到地下或藏到安全的地方去。而能辦好這事–如果還有人能辦到的話–卻又不致浪費寶貴的時間的就只有我,別的人都不行。台爾森知道這一點,而且提出了要求,我能退縮嗎?我吃台爾森的麵包已經六十年了!只因為我的關節有點僵硬就退縮嗎?唉,在這裡這半打古里古怪的老頭子面前我還是個娃娃呢!」

「我真佩服你老當益壯的俠義精神,羅瑞先生。」

「咄!廢話,先生–我親愛的查爾斯,」羅瑞先生又瞥了「銀行當局」一眼。「你得記住,在目前情況下,不論想把什麼東西運出巴黎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就在這幾天還有些你難以想像的怪人給我們帶來了文件和珍貴的東西。每個人通過關卡時腦袋都是掛在一根頭髮絲上的。(我對你說的這話要絕對保密,就是悄悄提起也違背了辦業務的規矩呢)換個時候我們的包裹是可以自由通行的,跟在經營商業的英格蘭一樣,可是現在辦不到。」

「你今晚真要走嗎?」

「真要走,因為情況緊急,不容耽誤。」

「不帶人嗎?」

「向我建議過各種各樣的人,但我對他們不願發表意見。我打算帶傑瑞去。很久以來傑瑞就是我星期日晚上的保鏢,習慣了。沒有人會懷疑傑瑞除了是頭英國獒犬之外還會是別的什麼,除了撲向侵犯他主人的人之外,腦子裡還會有別的念頭。」

「我必須再說一遍,我衷心佩服你老當益壯的俠義精神。」

「我必須再說一遍,廢話,廢話!等我完成了這樁小小的任務,也許會接受台爾森的建議,退休下來享幾天清福。那時侯再思考人生易老的問題也不為晚。」

這一番話是在羅瑞先生平時的辦公桌前說的,那時貴族老爺們就在桌前一兩碼遠處成群結隊地擠來擠去,誇口說不久就要對那些流氓進行懲罰。當了難民的倒霉老爺們和英格蘭當地的正統派都覺得這場可怕的革命是普天之下僅有的一次並未播種卻竟出現了的惡果。這是他們一貫的思路,彷彿這場革命並非是因為幹了什麼,或是沒幹什麼而引起的;彷彿並不曾有人在多年前就預言過革命必然到來似的(那些人對法國千百萬人民所受的苦難和原可為人民謀福利的資源的浪費與濫用早有認識);彷彿他們並不曾用明白的話語記錄下自己的觀察所得似的。這樣的胡說八道,還有老爺們種種異想天開的計劃(他們企圖重新實施當年鬧得民窮財盡天怒人怨的計劃),任何頭腦清醒明白真像的人也難以忍受而不表異議。查爾斯•達爾內此時滿耳朵就是這樣的論調,它們使他感到彷彿腦袋裡的血流已經亂成了一團,再加上早已使他不安的隱藏的內疚,他益發心亂如麻了。

說話的人中還有皇家高等法院律師斯特萊佛,此時他正是春風得意,話匣子一開,嗓門就特別大。他正在向老爺們闡述自己的計劃:如何對人民進行爆炸,把他們從地球表面消滅,然後不靠他們照樣過日子。還加上一些類似於在尾巴上撒鹽以消滅老鷹的設想。達爾內對他的話特別反感。正當達爾內考慮是走掉不聽,還是留下插嘴時,注定要發生的事發生了。

「銀行當局」來到了羅瑞先生身邊,把一封骯髒的沒有拆開的信放到了他的面前,問他是否發現了收信人的任何線索。那信放得離達爾內很近,他看到了姓名地址–一眼就看清楚了,因為那正是他的原名。那封面譯成英語是

「特急。英國倫敦台爾森公司煩轉法國前聖埃佛瑞蒙德侯爵先生收。」

結婚那天早晨,曼內特醫生曾向查爾斯•達爾內提出嚴格的特殊要求:有關這個姓氏的秘密必須繼續保持,不能洩漏,除非醫生同意取消保密。因此別的人誰也不知道那是他的姓,他的妻子不會懷疑,羅瑞先生更不會懷疑。

「沒有,」羅瑞先生對「當局」回答,「我已向這兒的每個人打聽過,沒有人能告訴我這位先生的地址。」

時鐘指針接近了關門時間,一大群人談著話從羅瑞先生的辦公桌前走過,羅瑞先生便拿出信來向他們打聽。這一個滿肚子陰謀和怒氣的老爺難民看了看,那一個老爺難民看了後,再一個,又一個,每一個都用英語或法語說了些有關這位失蹤侯爵的難聽的話。

「侄子,我相信是–總之是個墮落的繼承人–被暗殺了的漂亮的侯爵的侄子,」一個說。「幸好,我不認識他。」

「一個放棄了自己崗位的膽小鬼,」另一個說–說活的大人是藏在一車乾草裡腳朝天離開巴黎的,幾乎給憋死了–「是幾年前的事了。」

「中了時髦理論的毒,」第三個人透過眼鏡順便望了望收信人的姓名地址,「跟最後一個侯爵作對,該繼承莊園時卻放棄了,把它交給了暴徒。現在他們會報復他了,我希望。活該。」

「嗨?」粗喉嚨大嗓門的斯特萊佛叫了起來,「他真放棄了嗎?他是那種人嗎?我們來看看這個丟臉的名字,該死的傢伙!」

達爾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碰了碰斯特萊佛的肩頭說:

「我知道這人。」

「你知道嗎,天呀?」斯特萊佛說,「我感到遺憾。」

「為什麼?」

「為什麼,達爾內先生?你聽見他幹了什麼事嗎?在這樣的時代,你就別問為什麼了吧!」

「可我很想問問。」

「那我就再告訴你一遍,達爾內先生:我感到遺憾。因為你提出了這種反常的問題而遺憾。有這麼一個人,因為受到了人世間最險惡最褻瀆的魔鬼信條的傳染,竟然把財產放棄給了世界上最壞的殺人如麻的流氓,而一個教育青年的人竟然會認識他。對此你卻要來回我為什麼感到遺憾,好吧,我來回答你。我是因為相信這樣的壞人會傳播毒素而遺憾的,這就是我的理由。」

達爾內考慮到保密的需要,竭盡全力克制住了自己說,「你可能並不瞭解這位先生。」

「可我懂得怎樣駁倒你,達爾內先生,」一貫居高臨下的斯特萊佛說,「我講給你聽。若是這傢伙也算是正人君子,我是怎麼也想不通的。你可以當面告訴他這話–並代我向他致意。你還可以代替我轉告他,我不明白他把自己在人間的財富和地位全放棄給了這些殺人暴徒之後為什麼沒有當上個草頭王。可是,不,先生們,」斯特萊佛四面望了望,打了—個響指,「我對人性略知一二,我可以告訴你們,像他那樣的人是決不會把自己交給這樣的寶貝部下支配的。不會的,先生們,他總是一有風吹草動,老早就溜之大吉,腳板底下一向纖塵不染。」

說完這話斯特萊佛先生又打了最後一個響指,在聽眾的一片讚揚聲中橫衝直撞擠出門去,踏上了艦隊街。羅瑞先生和查爾斯•達爾內在人群離開銀行之後單獨留在了桌旁。

「你願意負責交這封信嗎?」羅瑞先生說。「你知道交信的地方嗎?」

「知道。」

「你能不能向收信人解釋一下,我們估計這信是因為希望我們能轉交才傳到這裡來的,在這兒實際上己放了相當久了。」

「我會解釋的。你是從這兒出發去巴黎嗎?」

「從這兒。八點出發。」

「我馬上回來給你送行。」

達爾內懷著對自己、對斯特萊佛和大部分其他的人的不安心情,盡快地走到法學會一個安靜角落,拆開信讀了起來,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巴黎,修道院監獄,

1792年6月

前候爵先生,

在長期冒著被村裡的人殺死的危險之後我終於被抓住了,遭到了殘酷的虐待和侮辱,然後被押著長途步行行列了巴黎,沿途備受折磨。這還不夠,我的房子也給毀掉了–夷為平地。

前侯爵先生,他們告訴我,使我受到拘禁、還要受到審判、甚至丟掉性命(若是得不到你的慷慨援救的話)的罪惡,是因為我為一個外逃貴族效勞,反對了人民,背叛了人民的權威。我申辯說,我是按照你的命令為他們辦事的,並沒有反對他們,可是沒有用。我申辯說我早在沒收外逃貴族財產之前就已豁免了他們欠納的捐稅,沒有再收租,也沒有訴諸法律,但仍然沒有用。他們唯一的回答是,我既然是為外逃貴族辦事的,那麼,那外逃貴族在哪兒?

啊,最仁慈的前侯爵先生,那外逃貴族在哪兒?我在夢裡哭泣,他在哪兒?我抬頭問天,他會不會來解救我?可是沒有回答。啊,前候爵先生,我把我孤苦無告的哀泣送到海外,但願它能通過名馳巴黎的了不起的台爾森銀行到達你的耳裡!

看在對上天、對正義、對慷慨無私、對你高貴的姓氏的愛的分上,我懇求你,前侯爵先生,快來幫助我,解救我。我的錯誤是對你的真誠。啊,前侯爵先生,我祈禱你也以真誠待我!

我從這可怖的監獄裡保證為你竭盡我悲慘不幸的綿薄之力,儘管我每一小時都在走向毀滅,前侯爵先生。

你受到摧殘的加伯爾

這封信把達爾內隱藏在心裡的不安變作了強烈的內疚。一個善良的老家人,唯一的罪過是對他和他的家庭的忠誠。他所遭到的危險此時似乎正帶著怨懟瞪眼望著他。因此,當他在法學會內徘徊躊躇思考著辦法時幾乎不敢正視過往的行人。

他很明白,儘管他對使得他那古老家族的劣跡和醜名達於頂點的行為深惡痛絕,儘管他滿心僧惡地懷疑他的叔父,儘管他的良心使他厭惡那個說來應由他支持的破落家庭,他的做法卻並不徹底。他很明白,雖然放棄自己的地位並非當時新出現的想法,但是由於他愛上了露西,行動便不免倉促匆忙,淺涉即止。他明白應當作出系統安排並親自監督完成,但卻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做到。

他所選擇的這個英國家庭所帶給他的幸福和永遠積極工作的需要,還有時代的迅速變化、層出不窮的麻煩–這一周的計劃推翻了上一周未成熟的計劃,下一周的事件又要求作新的部署,這樣的局面使他隨波逐流了。這一點他很清楚,也並非沒有感到不安,只是沒有對它作持續的、不斷加強的抵制。他曾關注時局,想找個行動的時機,時局卻變化著糾纏著拖了下去。然後貴族們便開始經過法國的陽關大道和偏僻小徑大批逃亡。貴族們的財產陸陸續續被沒收,被毀滅,連姓氏也快給抹掉了。這一切他都知道,法國的每個可能要追究他的新政權他也都知道。

但他沒有壓迫過人,沒有關押過人。他不但遠離了橫徵暴斂,而且主動放棄了自己那份收入,投入了一個不會偏袒他的世界,在那兒找到了自己的地位,賺來了自己的麵包。加伯爾先生按照他的書面指示處理了他那衰敗困頓的莊園財產。他要加伯爾體恤百姓,能給的都給他們–冬天給他們還了高利貸後留下的柴禾,夏天給他們還了高利貸後留下的農產品。加伯爾先生為了自己的安全毫無疑問早已提出過這些事實和證據為自己辯護,現在只好把這一切公諸於世了。

這個想法促使查爾斯•達爾內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到巴黎去。

是的,正如在古老故事裡的老水手一樣,海風和洋流已把他送進了磁礁的磁力圈,那礁石正把他不容抗拒地吸引過去。他心裡出現的每一併事都在越來越迅速有力地把他推向那可怕的磁力。他心裡隱藏的不安是:在他自己不幸的國土上某些壞人正在追求邪惡的目標。他明知自己比他們強,卻並不在那裡努力制止流血、堅持仁愛和人道的要求。他一半是壓抑這種不安,一半又受這種不安的譴責,禁不住把自己跟那個責任感很強的勇敢老人作了個尖銳的對比。這種不利的對比立即令他感到侯爵大人在冷笑,那冷笑今他無地自容。他也感到斯特萊佛在冷笑,他那根據陳舊的理由所發出的冷笑尤其粗野、令人難堪。何況還有加伯爾的信:一個無辜的囚徒,有了生命危險,要求他給予正義、榮譽和切實的名分。

他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到巴黎去。

是的,磁力礁吸引著他,他必須揚帆前進,直至觸礁為止。他並不知道有礁石,也看不出有什麼危險。他已做過的事雖說不上完美,意圖卻根明顯,因而他感到,若是他在法國露面承認有那種意圖,他是會受到感激的。於是,他面前升起了種種行善光榮的幻想,那是多少志士仁人的樂觀的海市蜃樓。他甚至有了,一種幻覺:自己能產生某種影響,把目前肆無忌憚的革命引上軌道,

雖然下了決心,他還在那兒徘徊。他覺得在他離開之前這事既不能讓露西知道,也不能讓她爸爸知道。他不能讓露西承受離別之苦,而往事對她父親又是個諱莫如深的危險問題,因此只能讓他接受既成事實,而不必讓他承受提心吊膽、遲疑不決的痛苦。至於對自己處境的不利因素究竟應當讓她的父親知道多少,他也沒有多加考慮,因為他吃力地避免著在老人心裡喚起法國的舊事。這也是他不辭而別的原因之一。

他來回地踱著步,匆忙地思考著,直到應當回銀行跟羅瑞先生告別的時候。他打算一到巴黎就去見這位老朋友,可現在對自己的打算卻只能隻字不提。

銀行門口有一輛馬車,馬已備好,傑瑞也已穿好皮靴,一切齊備。

「那封信我已經交到了,」查爾斯•達爾內告訴羅瑞。「我不同意讓你帶書面的答覆去,不過,請你帶個口信也應是可以的吧?」

「可以,我很樂意,」羅瑞先生說,「要是沒有危險的話。」

「一點危險也沒有,雖然是帶給修道院監獄一個囚犯的。」

「他叫什麼名字?」羅瑞先生拿著打開的筆記本說。

「加伯爾。」

「加伯爾。要我給關在牢裡的不幸的加伯爾帶什麼口信?」

「很簡單:『信己收到,他立即趕來。』」

「他告訴了你時候嗎?」

「他明天晚上就出發。」

「提到什麼人沒有?」

「沒有。」

他幫助羅瑞先生穿上好幾層短衣和外套,裹得厚厚的,陪著他從古老的銀行溫暖的空氣裡走了出來,進入艦隊街的薄霧裡。「向露西和小露西轉達我的愛,」老羅瑞在分手時說,「好好照顧她們,等我回來。」查爾斯•達爾內在馬車離開時搖搖頭,意義不明地笑了笑。

八月十四日晚他熬夜寫了兩封熱情洋溢的信。一封給露西,說明他有重大任務必須去巴黎一趟,並向她詳細解釋了他深信在那兒不會有危險的理由。另一封信是給醫生的,請他代為照顧露西和他們親愛的孩子,也談了上面的問題,並竭力保證不會出意外。對兩人他都答應一到巴黎立即來信報告平安。

那一天好難熬–他跟父女倆在一起,心裡卻保留了共同生活以來的第一次秘密。要對坦誠相待、毫無芥蒂的他們進行清白的欺騙,確實令人難受。他滿懷柔情地望著快活地忙碌著的妻子,心裡更認定了不能把即將發生的事告沂她(他曾幾乎想對她和盤托出,因為沒有她無言的幫助,他做任何事都感到彆扭)。這一天匆匆過去了。黃昏時他擁抱了她,也擁抱了跟她同名也同樣可愛的寶寶,裝作馬上就會回來的樣子(他借口有約會外出,導巴收拾了一箱衣物偷存在外面)。他便這樣進入了沉重街道的沉重的霧裡,帶著一顆比那霧還要沉重的心。

那看不見的力量正吸引著他迅速前去,而漫天的怒潮與狂飆也都往那兒飛捲。他把兩封信交給了一個可靠的看門人,要他晚上十一點半送去,不能更早些,這才騎上去多佛的馬,開始了旅行。「看在對上天、對正義、對慷慨無私、對你高貴姓氏的愛的分上!」這是那可憐的囚徒的呼喚。他就是用這呼喚鼓起勇氣,拋開了他在這世上所愛的一切,向那磁礁漂流而去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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