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流水年華(40)

附錄一:我的人生片斷
張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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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86年新年期間,我回家探望父母,又在上海見到了高中時代的老同學李定鑫。李是復旦大學高才生,據另一位既是我中學同學、又是他大學同窗告訴我,李定鑫深受老教授老學究們賞識,除了政治和體育,他功課幾乎門門得5分,在全班找不出第二個。5分就是滿分,這個打分標準是從蘇聯照搬來的。如果按照學業成績,我想,他應該留校或當研究生。但57年反右以後,專家教授沒有發言權,是受批判受改造的物件,大學生的前程由黨團組織一手操辦。李定鑫畢業後被分配到江西大學任教。江大當然沒法和復旦相提並論,兩者隔了一個層次,但畢竟還是一個大學,仍然有施展他才能的環境和機會。64年「四清」,把他發配到江西農村一個偏僻的公社,在一個教室四面透風,連桌椅板凳都不全的簡陋學校教書。據說,這是組織上對他的信任和重用,讓他挑重擔,去充實基層教師隊伍的力量。李定鑫在57年並沒有被打成右派受過批鬥和處分,我琢磨,64年「四清」運動,組織上對他如此信任和重用,可能他已被定為「內右」,即內部被控制使用的右派,不公開向群眾宣佈,不少本人都不知道,但在檔案袋裏像影子似的跟著你一輩子;也可能和他的家庭背景有牽連,因為李家在寧波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有名望的家族了,而且和曾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著名地質學家翁文灝教授沾上了親戚,翁文灝是李家的侄女婿。(拒我所知,翁文灝在本質上是一個學者,是我國地質事業的先驅和開拓者之一,蔣介石在大陸走投無路之際,把他和王雲五等知名學者拉入行政院,組成了一個帶點學者色彩的內閣以籠絡人心,主要是為了討好和拉攏知識份子。行政院院長類似于中共政權國務院總理這個角色,難怪中共把他定為首批甲級戰犯,他在地質學上的貢獻被一筆勾銷。但翁文灝畢竟是學者出身,不是死心塌地的國民黨黨棍,蔣介石逃離大陸後眾叛親離,因而對這位前行政院院長也不放心,怕他倒向中共而嚴加防範,甚至派人暗中監視。翁文灝兩面不是人,成了國共兩黨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流落在巴黎當寓公,這也是在中國文人問政的悲劇。)李定鑫的父親叫李慶城,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上海大夏大學歷史系,後來在老家寧波潛心研究文學和古詩詞,癡迷到了幾乎足不出戶的程度。李家有大量藏書,並有一幢兩層樓的藏書樓。日本人曾出高價想收購李家收藏的《天宮無佛》(這部書是我國明朝著作,共有好幾萬冊),但遭到拒絕,李家當時這樣做是冒著坐牢風險的。但日本人倒沒有給李家加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或逮捕入獄,或掃地出門,然後沒收其全部財產。這似乎不好理解。因為,這種事,在49年以後的大陸中國,屢見不鮮,到了文化大革命,更是司空見慣,家常便飯了。《天宮無佛》沒有流失到日本,安然無恙地珍藏在李家的藏書樓。1949年大陸政權更迭以後,李慶城把祖傳下來的藏書全部無條件捐贈給國家,當時不但在寧波傳為美談,上海的報紙如《新聞報》、《文匯報》也都加以報導:寧波李氏藏書兩千餘種捐贈國家。時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副部長的作家鄭振鐸獲悉後,立即丟下手頭的工作,星夜兼程趕到寧波。這些書都運到了北京,由當時的北京圖書館保存。

李慶城後來在上海市圖書館工作。文革後期,李定鑫的母親患子宮癌,動過手術。每年寒暑假,李定鑫都要跋山涉水,然後搭乘長途汽車,再改坐火車硬座,風塵僕僕地趕回上海探望父母。
七十年代初,經人介紹,我認識了李訪梅女士,請她當我的英語老師。李老師畢業于杭州之江大學,年輕時去日本留過學,通曉英、日兩種外語。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退休,用她自己的話說:「真不容易,總算熬出了頭,盼到了退休的一天,不必每天去學校提心吊膽過日子了。」
我在阜新第一機床廠搬運鋼材,可有可無,不久經人推薦,廠領導「廢物利用」,派我到上海熱處理廠辦理澆注磨床軸瓦的事。該廠在凱旋路,離我家不遠,乘71路公共汽車只有兩站路。我穿著帶油漬的工人勞動服,深入到車間第一線,坐在冷冰冰的水門汀地上和工人們一起抽煙聊天,彼此很快就有了共同語言,因而及時圓滿地完成了任務。這以後,熱處理廠成了我常去的外協定點單位,每次都受到了工人們的「優惠」,這種「優惠」,是外地別的加工廠家沒法享有的,他們的外協員只知道有事找廠方,很少親自到車間來看一看。我還和澆注車間的一個「大鬍子」交上了朋友,去過他家。他家住在江蘇路,我出家門乘71路是一站路,但我習慣於走著去,儘管當時我在上海的一切交通費用都可以向公家報銷。正是這家熱處理廠,更精確地說,是該廠澆注車間的工人師傅們,奠定了我來上海出差的基礎,今天回想起來,我仍然對他們懷有感恩之情。「四人幫」垮臺後,有一部因為反映「天安門事件」而轟動全國的話劇,叫做「於無聲處」,它的作者就是上海熱處理廠的一名普通工人,叫宗福先。我不認識宗福先,不知道他是哪個車間的,但我為他的成功感到高興,衷心希望他今後寫出更多無愧於時代的好作品。

我是廠裏唯一的上海人。事實證明,上海人到上海辦事相對比較方便,而且可以省去一筆住宿費。其實,對公家來說,住宿費是小事。那時全國各地去北京和上海的人很多,住宿非常緊張,有時連澡堂子都擠不下,有關方面曾經下文,外地去京滬兩地出差,必須攜帶省級革委會的介紹信,方可安排在旅館住宿。我盡心盡力,趟趟完成任務,取得了信任,上海方面的事基本上包給我一個人了,廠裏也不必費神派人去省裏換出差介紹信。我一年幾乎有將近一半的時間出差上海,本廠有人戲稱我是「駐上海大使」。我珍惜當「大使」的機會,誠心誠意向李訪梅老師學英語,每週一次。今天的年青人也許很難相信,我不但學費分文不付,而且還受到李老師的殷勤款待,每次講完課,她都要請我吃點心,一般是蛋糕居多數。有一次,李老師還特意親手包她拿手的寧波湯糰給我吃。湯糰個兒很小,比鴿蛋稍微大一點,但是圓的,外面薄薄的一層皮,裏面都是餡,餡是白糖、豆沙、芝麻拌豬油,先做成一個藥丸狀,再包上皮。一口吃一個,這是我生平吃過的味道最好的湯糰,在飲食店裏是吃不到的。

一天,我去李老師家上課,邂逅李定鑫。原來,李訪梅老師就是李定鑫的姑母。我自從被打成右派、去農場勞改以後,就和包括李定鑫在內的所有高中同學失去了一切聯繫。事隔十多年,又在上海見了面,而且是在他的姑母、我的老師家裏見的面,兩個人自然都很高興。75年他不知道我已被捕,給我寫了一封信,信是寄到阜新我工作單位的。他給我去信,實在是受他姑母之托。李訪梅老師見我就要往四十奔的人了,依然是王老五一個,她嘴上不說,心裏卻很同情。她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又喝過洋墨水,「政治覺悟」很低,雖然知道我是摘帽右派,但不認為我有什麼罪惡,沒有把我看成是「人民的敵人」,理應絕子絕孫、打一輩子光棍。她開始在周圍的親友中間留心。無巧不成書。她有一位留日女友,多年不來往了,她家有一個女兒,已到了女大當嫁的年齡,但因為家庭背景(可能是海外關係吧),還在家待字。李老師獲悉後,就主動向她那位昔日女友如實介紹我的情況。她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的,不料對方回答得很乾脆:不論地位高低,也不論掙錢多少,只要人品可靠,不是殘疾,再有大學文化程度就可以了。李老師認為大有希望,一心一意想玉成我的美事,但見我老不去她家,估計我已回阜新,便囑咐她的侄兒給我去信。李定鑫給我寫信,無異於自投羅網。辦案人員似乎又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立即派出三個人,不辭勞苦踏遍大半個中國,對著地圖翻山越嶺找到了李定鑫工作的學校,對他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盤問和審訊,要他交代和我的關係,揭發我在上海的反動言行。儘管這三個人拍桌子罵娘,軟硬兼施,始終沒有從李定鑫身上榨出一滴「油水」,最後只好敗興地空手而歸。但李定鑫從此在精神上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周圍的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對他避而遠之,不敢輕易說一句話,唯恐惹禍上門。在這個遠離城市的窮山僻壤,他成了一個不可接觸的人,沒有麻風病的麻風病患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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