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偉:一個思考者的呐喊

——《鐵流詩選》讀後

嚴家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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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3月7日訊】有人說“糊塗人是幸福的,思考者是痛苦的”。讀完老友鐵流先生的《風波萬里——鐵流詩選》後,我最強烈的感受就是鐵流是一位思想敏銳的、清醒的思考者,更加生不逢辰,因而幾十年中“痛苦”如影子,如情侶般地伴隨著他,也就不足為奇了,然而也似乎因禍得“福”,正是這“痛苦”成就鐵流成為一位別具一格的詩人。

鐵流先生有幸生於人們常說的“新中國”,成了所謂“翻身的奴隸”,但也不幸生於中國歷史上文化專制登峰造極、文字冤獄遍于國中的毛澤東年代。他本來可以憑著“紅五類”的“高貴出身”,而仕途亨通,青雲直上,但卻因為堅持獨立思考,拒作“歌德派”的御用文人,自入煉獄,差點萬劫不復。

從他詩歌第一部《激情歲月》(1950年——1956年)中,展示在讀者面前的鐵流完全是一個狂熱崇信毛澤東鬥爭哲學的,正統的原教旨主義者,請看諸如

“帶淚奴隸長街舞,笑裏童工擎旗人”
“饑吃匪肉餓餐賊,日挽弓刀夜抱鞍”
“兩眼仇火迸,灑淚奠亡友”
“地主殺農多少血,寸寸田土埋淚痕”

單純狂熱的青年,不通曉世事,因而容易輕信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階級鬥爭哲學”,幹了蠢事、瘋狂事,甚至殘忍事,還自以為是“天使”,在“解放”別人,這也是鐵流那一代人(包括筆者在內)共同的悲哀、共同的不幸。

然而可貴的是鐵流對自己當年的幼稚無知,並不諱言,亦不掩飾,不把自己的“膿腫”說得“豔若桃花”,而是把那些“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魯迅語)。表現出一個公共知識份子的道德、操守與良知。

當然,人不可能永遠幼稚,人終會從被催眠術“麻醉”的夢中醒來的時候,於是外觀內察,終於會發現經典的謊言與殘酷現實的巨大反差,也同樣出於一個文人的操守,出於一個公共知識份子的良心,1957年鐵流(當時筆名曉楓)成為四川文藝界的“七君子”、四川“反右”的“祭旗人”之一,也就“理所當然”了,正如鐵流在詩中所雲“我輩吃苦緣篤信,上當被騙在於誠”。中國的制度決定了,不說假話的人,決無好下場,而說謊,奉承是升官發財最好的“終南捷徑”。

不過鐵流也正是從這一次的人生大轉折後,開始由混跡官場,到深入民眾,由一個歌功頌德的文人,變為一個冷靜思考的智者,“人到寂寥詩興好”,“憤怒出詩人”。也可以說鐵流真正有意義的好詩,是從這以後才開始的,從《別家》、《起解悲歌》、《望月》等的蒼涼到《農場歲月》、《築路難》的艱辛,以及《亡命天涯》的悲壯、《鐵窗烽火》的沉重,無一不展示出詩人臨難不苟、臨危不懼的氣魄、膽識與風骨,苦難讓人成熟,催人深思,讓人更洞明世事,煉達人情。於是通過思考覺醒後的鐵流,用他的詩筆發出了一聲聲振聾發饋的呐喊。

鐵流的詩集既是展示他個人傳奇般的人生路,也是上世紀中國五十年代歷史畫卷的縮影。唐代詩人白樂天有句雲:“不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但歌生民病,報與天子知”。殊不知唐代或現代的“天子”對“生民病”並無興趣,所以白居易的許多話幾乎是“白說了”,而鐵流的詩,則是“不報天子”而留與後人“知”的,所以它一定會如少陵的“三吏”“三別”一樣,堪稱“詩史”。是今後中國研究近代“反右”、“文革”歷史的人,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

“文革”中,我與鐵流作為右派與政治犯同被囚於四川省第四監獄,在那“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的暗無天日裏,鐵流也從未喪失過對人生,對生活的信念,仍不改其樂觀,坦然的天性,並時時透露出機智與幽默。當時我與鐵流同被送往小煤井下“勞動改造”,那真是實至名歸的人間地獄。正如鐵流詩中所寫的:

洞窄如犬道,黑暗陰森森。
煤井如地獄,囚犯似幽靈。
去來爬地走,氣悶鬼心驚。
日掘三噸煤,焉敢少半斤?
獄吏惡似虎,飲泣暗吞聲。
三餐豬狗食,只能半飽溫。
身心受煎熬,暴虐曠古今。
早晚呼“萬歲”,感謝“黨恩深”

掘煤的工作面,最高處只有五十多公分,最矮之處不足四十公分。請想想這是個什麼樣的地獄,而一日必須完成三噸煤的任務!否則等著你的是批鬥毒打,外加飯都不給吃飽,這是活活把人往死裏整。除肉體摧殘外,再輔以“精神大餐”,必須日日“呼萬歲”謝“黨恩”。如此暴虐,真是亙古未聞。如此“改造思想”,真堪稱絕世的黑色幽默!

尤其令人可笑的是,當時監獄,勞改隊裏的獄吏,獄卒大多是些無知無識,且素質低劣的流氓無產痞子,這些人就憑著一是“出身好”,二是忠實的奴性,便糊裏糊塗把官當。而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在這些奴才加文盲的眼中,知識份子是他們“天生的敵人”,尤其鐵流這樣的名人,更是他們的眼中釘,所以也就鬧出了不少叫人笑不出來的“笑話”。例如:

家書一封惹禍端,批判鬥爭整三天。
水桶掛在脖子上,雙手後展把腰彎。
“黃昏”二字是誣衊,語出中隊指導員。

原來鐵流在給他姐姐的家信中有“收工回隊已是黃昏時候”一句,那位堂堂中隊指導員卻不懂“黃昏”是何意,並且武斷“定性”為“攻擊大好形勢”。莫非要寫作“紅昏”才不是攻擊誣衊?後世人讀了,應小心笑掉大牙!

1969年文革鬧劇,正熱火朝天。我和鐵流在四川省第四監獄同在一小組。晚上所謂“政治學習”,要人人作“認罪檢查”,也就是必須要自已把自已臭駡一頓。有天晚上我談到自己1957年因對流沙河《草木篇》詩發表不同意見而受株連時,話中有“不認罪”的語句,鐵流當然知道我那些話要招來禍事,便故意在作記錄時漏而不記。誰知被有個叫鄒禮彬和李家棟的刑事犯發現。為了想立功減刑便去向獄吏告密,說鐵流作記錄時“包庇嚴家偉”。許多關鍵的話不記。這位叫黃銀成的管教大人,西瓜大的字也認不滿一籮筐,雖說不出道理,卻會蠻幹。次日晚便指名要鐵流檢查所謂“修正主義思想”。其實何謂“修正主義”連他黃“管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鐵流便說“我沒有修正主義思想”。黃大人一怒便叫:“給我捆起來”!這時一個叫段少林,曾在重慶白公館當過看守的“極積分子‘囚犯。為了表現立功便對鐵流又踢又打,情急之下機智的鐵流來了個“曲線自救”的方法,連連放聲高叫“毛主席萬歲!”也是他那天或許運氣好,當時監獄軍管會的朱軍代表正好路過,便向“幹甚麼?”鐵流便搶先回答“我叫毛主席萬歲,他們要捆我!”這當然是撒謊,這個軍代表看樣子是農民參軍的,對監獄這一套完全不懂,大概心想喊毛主席萬歲何必捆什麼,便隨口答道“算了,算了,主席指示要文鬥不許武鬥”。當時是軍管期中,軍代表一言九鼎,別看那個黃“管教”在囚犯面前威風八面,見了軍代表話都說不出來。一場鬧劇便滑稽收場。氣得黃大人只好指著鐵流大罵“你是他媽個變色龍”。本來“變色龍”一詞出自契可夫筆下,黃獄吏應是不懂,但文革中兩派的秀才都互以此語對罵,耳濡目染黃獄吏竟能活學活用一回,實難能可貴也

經過這次事件。我與鐵流交往日深。常在一起避開獄卒和走狗的視線,相互議論時政,甚至“糞土”當時的“大人物”。如《鐵流詩選》中那首:“血雨山河百萬重,小窗闌雅聽腥風。隔牆借向榮枯事,笑指樓臺夜半鐘。”我就是這首小詩的第一個讀者。起初我們在井下四望無人時,他悄聲念給我聽,後來他又寫在一張小紙條上給我看。鐵流寫詩,平常不太重格律,興之所至,隨意揮灑。豪情有餘,規範不足。而這首詩卻完全按照“七絕”的格調寫成,不僅遣詞用字典雅考究,且平仄工穩,寓意深沉含蓄,讀之再三,愈覺興味無窮。充分表現出詩人在那黑暗險惡的環境中的樂觀,坦然與自信。記得當時我看後也回贈了他一首小詩:“黑夜漫長亦有邊,春風不日下江南。冰山頓作千重浪,江海翻波談笑間。”
在那“一字可以下獄,一言可以殺頭”的險惡環境中,能有這種文字之交,實屬難得。這也是右派政治犯的道德與操守。往事如塵,轉瞬已近四十年,值此鐵流詩選付印之際,回首往事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與激動,謹將1981年鐵流剛獲“改正”時,我為他寫的一首詩錄于此處,權以此“狗尾續貂”的方式來表示祝賀吧:

(一)

鐵窗風雨幾經秋,厚誼詩情結伴儔。
昔日獄中反迫害,與君連袂共同舟。

(二)

猶記“青龍”臨別時,有情無語兩心知。
如煙往事渾如夢,老友鬢邊已結絲。

(三)

爾在“仙峰”我在屏,雁鴻來往報君音。
夢中縱議國家事,醒後孤燈伴月明。

(四)

清時“四‧五“降狂風,一代英豪正鑄中。
二度聞君又入獄,悲歌獨唱《滿江紅》。

(五)

否極泰來終不差,暗昏歲月豈無涯?
一朝“平反”佳音至,時在寒梅正著花。

(注)“仙峰”、“青龍”皆小地名,分別是當年新華勞改隊與四監獄所在地,“屏”即屏山縣。

轉自《新世紀新聞網》(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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