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仁尼琴:莫要靠謊言過日子

索爾仁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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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10日訊】從前,我們連竊竊私議都不敢。而現在,我們撰寫和閱讀地下出版物。我們聚在科學研究所的吸菸室裡,彼此敞開心扉,發發牢騷:他們什麼勾當幹不出來呀,哪件壞事不把我們拖進去!民窮財盡,家徒四壁,他們卻毫無必要地在宇宙方面大吹大擂。他們加強遠方的野蠻制度。他們挑起(別國的)內戰。我們鹵莽地花錢把個毛澤東扶植起來──而後卻驅使我們去跟他打仗,只好去,有什麼辦法!他們想整誰就整誰;他們把健康的人趕進瘋人院。一切全是「他們」,我們呢,──無能為力。

  事情簡直糟透了。普遍的精神毀滅已經降臨到我們大家頭上,肉體毀滅也即將象野火一樣蔓延開來,把我們和我們的孩子統統吞沒。而我們卻依然故我,總是怯生生地微笑著,含含糊糊地囁嚅著:

  「我們又有什麼法子去阻止呢?我們沒有力量呀。」

  我們是如此絕望地失去了人性。如今粗陋的食物配給制,害得我們甘願放棄所有的原則,放棄我們的靈魂,放棄一切前人的努力和一切後代的機會──然而所有這些,只能讓我們苟延殘喘。我們丟了堅定,失了傲骨,也沒了激情。世界的核毀滅我們也不怕,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也不怕。我們早躲到了縫隙裡面。我們只怕勇敢地做事。

  我們只怕落在旁人後面,只怕要我們獨自採取行動──猛可裡,我們發現自己丟了白面包,丟了暖氣和莫斯科的戶口。

  我們在政治學習小組裡反覆受到灌輸,要愉快地生活,一輩子循規蹈矩;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環境,社會條件,是超脫不了的,存在決定意識嘛,我們有什麼用?我們毫無辦法。

  可我們有辦法──什麼事都辦得到!但是我們自己欺騙自己,以便自我安慰。根本不能全怪「他們」,要怪我們自己,只怪我們!

  有人會反駁:的確一點法子也想不出來呀!人家堵住我們的嘴,不聽我們的,也不來徵求我們的意見。如何才能迫使他們聽我們的呢?

  要說動他們改弦易轍,是不可能的。

  自然的辦法是把他們改選掉──可是在我們的國家,根本就沒有選舉。在西方,人們知道罷工,遊行示威表示抗議──可是我們被折磨得膽小如鼠,我們對此都感到害怕:怎麼能一下子拒絕工作,怎麼能一下子走上街頭?近百年來苦難的俄羅斯歷史上所嘗試過的其他一切不幸的道路全都不是為了我們而選擇,而且確實都是不必要的。

  現在,當斧鉞開始砍人的腦袋,所有播下的種子都發了芽的時候,我們看到:當年那些想通過恐怖手段,通過流血起義和國內戰爭使國家成為正義幸福之邦的過於自信的年輕人,是何等誤入歧途,何等愚不可及。不,謝謝你們這些啟蒙的老前輩!現在我們知道,結果的卑鄙助長了手段的卑鄙。我們的雙手將是干淨的!

  難道就毫無辦法了?真的沒有出路了?莫非我們只好無所作為地等待:什麼事情會突然自動發生?……

  但是,暴政永遠不會自動放過我們,如果我們大家天天承認它、讚頌它和強化它,如果我們連它的哪怕最敏感的弱點都不肯唾棄的話。

  唾棄謊言!

  當暴力闖入人們寧靜的生活時,它滿面紅光,充滿自信,神氣十足地在旗幟上標榜著,並且叫喊著:」我是暴力!大家散開,讓開,否則我將你們踩扁!」但是暴力很快便衰老了,沒過幾年,它已經失去自信。於是,為了支撐下去,為了顯得道貌岸然,它必然要求謊言作為自己的盟友。因為:除了謊言之外,暴力沒有任何東西可作護身符,而謊言也只有靠暴力才能生存。然而,暴力不是每天,也不是在每個人的肩膀上落下它那沉重的魔掌;它只要求我們對謊言俯首聽命,每天參加說謊──這就是」忠」字的全部內容。

  其實,這裡就有一把被我們忽視的、最簡單、最方便的解放我們的鑰匙:個人不參加說謊!縱然謊言鋪天蓋地,縱然謊言主宰一切,但是我們要堅持最起碼的一點:不讓謊言通過我興風作浪!

  這一點,便打開了我們無所作為造成的虛幻鏈環上的一個缺口!對於我們是最容易做到的,對於謊言則是最致命的。因為,當人們唾棄謊言的時候,它簡直無法生存下去。它像傳染病一樣,只能生存在活的機體中間。

  我們用不著鼓足勇氣。我們也無意走向廣場和大聲宣揚真理,公開講出我們的想法,──不需要,這是危險的。只要我們不講違心話就行了!

  這便是我們的辦法,在我們普遍天生膽小怕事的條件下,這是一條最容易、最方便的辦法,比(說起來怪玄的)甘地的」非暴力反抗(civil disobedience)」容易多了!

  我們的辦法是,決不自覺地支持謊言!一旦認識到謊言的界限在哪裡(這界限在每個人眼裡還是不同的),就像避開瘟疫一樣避而遠之!不為那」意識形態」殭屍塗脂抹粉,不為那腐朽的破衣爛衫縫補漏洞,──那時我們將驚奇地發現,謊言必將一敗塗地,徒喚奈何,而真相終將大白於天下。

  總之,由於我們畏首畏尾,還是讓每個人去選擇吧:是繼續自覺地做謊言的奴僕呢(誠然,對此我們並不心甘情願,但總要養家餬口吧,只好聽任孩子在謊言里長大),還是抖擻精神,做一個值得自己的子女和同時代人尊敬的老實人。若是後者,那麼從今以後他:

  ──決不以任何方式書寫、簽署和發表他認為歪曲真相的片言隻字;

  ──不論在私人談話,還是有許多人在場,都絕對不說這樣的話,自己不做,也不慫恿旁人,不鼓動,不宣傳,不講解,不炫耀;

  ──在繪畫中、雕塑中、攝影中、技術處理中和音樂中不捏造、不涉及、不轉播任何虛假的思想、任何被發現的歪曲失實之處;

  ──既不在口頭上,也不在書面上為了迎合上面、為了增加保險係數,為了自己工作的順利而援引」領導」言論,如果被援引的思想他不完全贊同或者文不切題的話;

  ──不參加強制性的遊行集會,只要這樣的遊行集會與他的意願相反;不舉標語,不喊口號,只要這標語口號他不完全贊同;

  ──不舉手贊成不真心同意的提案;既不公開也不秘密投票贊成不稱職或不可靠的人;

  ──不讓人趕著去參加強制性地、顛倒黑白地討論問題的會議;

  ──一聽到發言者的謊言、荒誕無稽的空論或恬不知恥的宣傳,立刻離開會場、講堂、劇院和電影院;

  ──不訂閱和不零買報導失實或隱瞞重大事實的報刊雜誌。

  當然,以上所舉並非所有可能的和必要的抵制謊言的途徑。然而,一個人只要心地純潔,通過純潔的眼睛,其他情況也容易分辨。

  不錯,開頭一段時間境況會不一樣。有人會暫時失去工作。對於想堂堂正正生活的年輕人來說,這會使他們的人生之路在開始時困難重重:因為,人生這所大學所要回答的功課也充滿了謊言,應當進行選擇。但是,在這方面任何一個想誠實做人的人都無後路可退:每天我們當中的每個人,即便從事最保險的技術科學工作,都逃不脫採取上述哪怕一種行動──是老老實實,還是欺騙撒謊;是在精神上保持獨立,還是做精神奴隸。

  即便沒有足夠的勇氣捍衛自己的靈魂也罷──別讓他對自己」進步」的想法而自豪,別讓他自吹自擂,覺得自己是什麼學者,什麼人民的藝術家,覺得他受之無愧,代表了所有人──讓他告訴他自己:我屬於畜群,我是個懦夫。其實,我在豐衣足食時的做法,也與此一模一樣。

  甚至這條道路──所有抵抗道路中最溫文爾雅的一條,對於因循苟且的我們來說,也將是不容易的。但是,比起自焚甚或絕食來,畢竟輕鬆多了:火焰不會吞噬你的軀體,眼睛不會燒瞎,而黑面包和白開水總歸有你家裡人吃的。被我們出賣、被我們欺騙的偉大的歐洲人──捷克斯洛伐克人,難道不是已經向我們證明,他們如何面對坦克挺起毫無遮攔的胸膛,既然胸膛中跳動著一顆高貴的心?

  這將是一條不容易的道路吧?然而卻是可能的道路中最容易的。對於肉體來說是不容易的選擇,而對於靈魂來說卻是唯一的選擇。一條不容易的道路,但是我們已經有了一些人,哪怕只是幾十個也罷,他們多少年來一直遵循著所有這些做人的道理。

  總之,我們不是第一批走上這條道路,而是加入先行者的行列!我們大家把這條道路看得愈是容易,愈是簡短,我們便會愈加迅速、愈加踴躍地走上去!等我們有了數千人,那時當局將一籌莫展,無奈我何。待到我們有了數萬人,我國面貌便會認不出來了!

  假如我們前怕狼後怕虎,那就莫怨人家不讓我們喘氣,是我們自己不讓自己喘氣!那麼,讓我們繼續鞠躬好了,讓我們等待好了,當我們的生物學家兄弟能夠讀到我們的想法,他們準會幫助我們,讓這樣的一天快快到來。

  假如我們連不參加撒謊的這點勇氣都沒有,我們真的一錢不值,無可救藥了,那麼,是我們,應該受到普希金的蔑視:

  幹嗎賜給牲口以自由?

  它們世世代代繼承的遺產

就是帶響鈴的軛和鞭子。

索爾仁尼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被譽為「俄羅斯民族的良心」,2008年8月4日逝世,享年89歲。)(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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