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毀滅(21)

晨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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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爸爸坐下來,冥思不得其解,人家一個討飯的農村孩子,肚子裡都有錦繡文章,看看自己成天不知疲倦上躥下跳東西不分神魂顛倒的兒子,就覺得是個不成器的混帳,三九葡萄凍了心,歎口氣,剛想休息一下,小詩啃了個生山芋邊進來說:「大食堂這麼好,為什麼我們天天吃山芋?」

爸爸把額頭一拍,暈過去了。過了一會,爸爸問:「小詩啊,你還記得什麼?」

「我還記得『十年超英,十五年超美』,1070萬噸鋼……還記得我和妹妹說收音機裡有小人……你帶我養小兔子……還記得你在樓下舞太極劍,我還要你教我……還有,58年,天天用臉盆肥皂水挖蚊子……」

「那是消滅『四害』啊!」爸爸笑起來了。原來小孩子還記得在上海的一切。

「我還記得我看了《九評蘇共中央公開信》」。

「噢。」爸爸笑了。

「我還記得爹爹讓我對對聯:『爹在外面想孫兒……』你跟我說過,有一天爹爹在外灘帶我走路,公共汽車輕輕推我們,原來我們走在路中間了……」

小詩想了想又說:「你說上海公共汽車的技術真好……」爸爸臉上露出贊許的神色。

媽媽在旁邊說:「這小孩子怎麼什麼都記得?」

小詩又說:「我還記得擦火柴給爹爹點煙鍋……」

爸爸眼圈濕了,閉上了眼睛……噢,那是1959年……『大食堂』的年代……自己設法把爹爹接到上海來了——這後來是不是曾算做一個問題呢……當年做私塾老師、後來因有兩畝地土改時被劃為富農的老爹爹,就坐在宿舍一樓通道的階梯口台子上曬太陽抽煙袋,每次給的一點零用錢都帶小詩上街買糖果冰棒了……老人家一輩子教導自己的就是——『修身齊家』,『慎終追遠』,『見賢思齊』,『清白家風』……這些東西……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句:「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

……爸爸掏出手絹,擦擦眼睛。小詩看到爸爸傷心,就感到傷懷,又問了一句:「那為什麼要批判『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爸爸把桌子一拍,又是58年時上海街頭的大標語!這個小詩怎麼淨提這些見不得人的問題啊!爸爸身子往下一縮,一臉頹喪,看來,我是真的老嘍!……

一晃十來天過去了,這一向,都在流傳著天子閣下現百世神童的流言,又有學童滿街唱「一兒攜瞎婆,父母皆死光。求告全無著,雲遊天下去……」小詩知道這是講的貓娃,都在說自那天閣前散去後,有人看見婆孫倆戚戚向東而走,已杳然不知去向,心裡就悵悵的。

這天,廣播裡突然傳出來中國爆炸第一顆原子彈的消息,「新華社10月16日訊: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公告:今天凌晨6點鐘,中國在西部地區成功……」

城市「哄」的鬧騰開了。到處敲鑼打鼓,放鞭炮。爸爸騎自行車回家,手裡揚著一張報紙,進門就要媽媽看,進裡屋,來不及摘帽就打開收音機。收音機一天十幾次播送特大消息。媽媽又包餃子了,讓小詩去買醋。小詩揣上錢,抱上醋瓶就往小店跑。小店在大院後門口,挨著街道居民戶,許多人都在看報紙,喜形於色,有人還打賭什麼時候國家放氫彈……小詩遞上兩毛錢,打了一瓶醋,捏著一分找錢,走出店門,就看見路中間站著一個人,面容蒼白,目光悲憫,披著長長的披風,張開雙臂,向空中悲哭著:

風啊,戴著面具在天上舞蹈
也許是共產主義
也許是民族主義
也許是奴隸主義
也許是另一種人類……

風啊你飛
也許就因為我們
戴著腳鐐手銬
……

小詩站在路燈底下,嘴裡咬著那只分幣,「又是演話劇了。」

就在路邊咀嚼著那話的意思,路旁的人哂笑說:「這個瘋子,他每天都在念什麼啊……」有人木然觀望,然後離去。小詩站了一會,從嘴裡掏出分幣,感覺模模糊糊的,順牆根一路小跑回了家,正等著他買的醋呢。

他把一分錢放在桌上,把醋倒進碟子裡,拈起一個餃子,「哇,好燙啊!」

兩個妹妹還在包著,媽媽說:「小詩去喊爸爸來吃餃子!」小詩就喊,爸爸還在聽廣播,「就來啊,就來啊!」媽媽趕快端了一盤送進裡屋,爸爸邊吃邊聽廣播,連聲「好!好!」小詩已經一氣吃了20幾個。妹妹們吃飽了,小詩還在數,一共吃了67個,這才知道肚飽的滋味。

「媽媽做的餃子真好吃!」

「小詩喜歡吃啊!」媽媽臉上笑開了雲。

小詩就說:「媽媽,那個在大街上念廣播的人,怎麼每次都批評共產黨啊?」

媽媽一聽,臉色都變了,筷子「啪」地放下,揪著小詩的耳朵,就往爸爸屋裡拉。

爸爸剛放下盤子,媽媽把小詩拉到屋角,拿著筷子敲著小詩的額頭:「快告訴爸爸,剛才又到哪去了?」

小詩撅著嘴,看著媽媽說:「我剛才又去聽那個人念聲音去了。」爸爸一聽,只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雷豪氣飛空,盤子也碰到地上,媽媽看了爸爸一眼,倆人面面相覷。

爸爸說:「什麼又去聽聲音去了?不是去買醋了嗎?」

小詩說:「那個人又在念詩了!」

爸爸一聽恍然大悟,就頓足說:「孩子啊,那個不能聽啊!」

媽媽咬牙切齒地說:「今後要聽好的,知道不知道?」

小詩點點頭,說:「那我長大也要做一名詩人!」一把沒攔住,小詩已經跑出去了。

爸爸一看,對媽媽說:「快看他又要幹什麼去?」

倆人出了屋,小詩正抱著本書在看哪,爸爸點點頭,和媽媽休息了。

沒過幾天,傳來赫魯曉夫下台的消息。小詩放學回家的路上,一路都聽到行人在議論這事,一到家,就拍裡屋門,進去一看,爸爸正在看報紙,就大聲喊:「爸爸,赫魯曉夫下台了!」爸爸抬起臉來,笑著說「好!」

小詩說:「赫魯曉夫為什麼說中國十個人穿一條褲子?」

「唔?」爸爸從報紙後透出臉來,應了一聲。

「還說人民公社是清湯一鍋。」小詩又說。爸爸臉上露出警覺的神色,把窗子拉上,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為什麼中國這麼窮?」小詩又追了一句。

「小孩子不該知道這些的。」爸爸在籐椅上說,屋子裡暗暗的。

「我看到的,上次到郊區去,農村人都不穿鞋的。」小詩說。

爸爸笑著說:「城裡人不是穿鞋嗎?」

「那,那些撮屎大哥不是不穿鞋嗎?」爸爸「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又收回手,放在胸口,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站起來:「小孩子知道這些太早了。」

「那美國真的那麼壞嗎?」小詩又問。

爸爸臉色已經發青,「那是帝國主義啊!」兩腿一拍,彎下腰,「去做作業不好嗎?」就來拉著小詩的手。

「那為什麼我們要超美國?」小詩仰頭問。爸爸滿臉沮喪,「走,我們去幫媽媽做事。」爸爸勸走小詩,回到屋裡,就吃了一顆上海上次寄來的救心藥,坐下來,靜了靜神,覺得好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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