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想吐就盡量把它吐出來。」安寧居家護理師阿燕一手輕拍著94歲、罹患癌症末期的老太太，一手幫忙拿起床邊的嘔吐筒給阿嬤。
「想吐也吐不出來，卻一直感到很噁心，我活到這麼久，這一次生病最難捱，我到底還要捱到什麼時候呢？」
「阿嬤！我們慢慢的呼吸，然後等到您又想吐的時候，再痛快的、大聲的把肚子裡面的東西都吐掉。」
「要大聲的吐啊？」阿嬤哀怨的問。
「對啊！我們大聲的、用力的把那些在肚子裡面，讓您難過的東西─包括您所有的怨氣，通通一起吐出來，好不好？」阿燕輕聲的說完後，繼續輕撫摸著阿嬤的背。
「噁─，噁─，喔─，喔─，啊！啊！啊！啊！啊─」94歲的阿嬤，吐出一些液體後，就認真的大叫了幾聲，然後臉上的表情，竟從苦笑開始，漸漸的變成開心的笑，接著阿嬤握著阿燕的手說：
「護士小姐，謝謝妳，我舒服多了。」阿嬤說完沒多久，竟然嘴角上揚、愉快的睡著了。
等到阿燕幫阿嬤護理完畢，正打算回醫院時，阿嬤五十五歲的女兒阿玉，突然小聲的跟阿燕說：
「護士小姐，我媽媽很久沒有像這樣笑著睡著了，我從心底感謝您，可是我沒有別的禮物送給您，是不是可以跳舞給您看呢？」
「什麼？」阿燕從事居家安寧療護十多年來，從來沒有碰到有家屬要跳舞給她看。
阿玉雖然已經是五十五歲的女性，但不必靠著音樂，竟然就可以在阿嬤的病床邊，慢慢的、輕盈的舞動了起來。
阿燕睜大了眼睛，聚精會神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事情，整個房間內靜悄悄的，只有阿玉的身影，在小小的房間內，像仙女下凡般飄飄然的、繞著病床旁翩翩起舞。
「阿玉到底跳舞跳了多久？」我問回來跟我報告的阿燕。
「老大！我已經記不得了，因為我太專心的看著阿玉姊的舞蹈，而且拼命想把所有的影像都紀錄在我的腦海裡，因為實在太美了。」
「有多美？她沒有配合任何音樂？」我好奇的問。
「沒有，她就是像這樣把兩隻手攤開，然後像這樣–，就好像千手觀音，又好像芭蕾舞者、雲門舞集–，美到我無法模仿。」阿燕邊說邊學著比劃給我看。
「真的是很特殊的感謝表現方式。」
「我聽說她是一個到全世界各處演講，然後教授『肢體語言』的人。包括使用肢體、聲音還有眼神等等的。」
過了三天，阿燕又打電話跟我報告說：
「老大！今天阿玉又唱歌給我聽，因為當我阿嬤做完護理時，阿嬤還醒著，所以阿玉說既然她媽媽還醒著，她就可以唱歌了。」
「喔？好不好聽？」
「好聽到連阿嬤都躺在床上，眼睛滿意的笑得瞇瞇的，手還在床上輕輕的揮舞著呢！」
「遇到這一對母女，妳有什麼感想？」
「我覺得當病人跟家屬，當他們對於面對生命盡頭的態度很自然時，能讓我們更加具體的體驗周遭、感謝周遭，然後很自然的滿足於生命。」
「這就是所謂『 人在照顧人』，而不是『醫學在照顧人』的道理吧？」
「趙可式博士說過當一個病人，從怨天、怨地、怨人，轉變成謝天、謝地、謝人的時候，那種能量的影響力除了自助還可以助人。」
「對啊！阿嬤一家人的回饋，也深深療癒到我了呢！」◇
周希諴醫師簡歷
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系醫學士（M.D.）
日本國立岡山大學醫學博士（Ph.D.）
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副教授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安寧緩和病房主任(http://www.dajiyu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