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焉
那天一清早,給楊延平做好吃喝拉撒的一應準備,茹嫣按約定來到長途汽車站和達摩會合,坐上一輛空空蕩蕩的豪華大巴向城外開去。達摩說,如果順利,晚上就可以趕回。達摩說...
那天,茹嫣在電視新聞中,看見一次關於長三角聯合發展的會議中,他坐在主席台後排,認真翻看著手裡的一份材料。沉靜中透著那種茹嫣很熟悉的大氣與自得。他穿著一套質地很好也很合身的深色西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電視裡,那鬢角的幾綹白髮也看不出來了,燈光照射下,頭髮顯得又黑又亮。
茹嫣讀過許多情愛小說,纏綿悱惻的,驚心動魄的,生死相許的,花好月圓的,不論悲喜,都會有一個結局。如今她的故事,卻一直不明不暗地綿綿無期地延宕著。
那天茹嫣和趙姨說到很晚,趙姨說到她和衛老師一些最日常的生活,生病,做飯,冬天的嚴寒,夏季的停水,周邊建築工地的噪音,被小偷偷去剛領的工資,最後趙姨說到的一件事,就讓茹嫣震撼了。
臨到開會的一週之前,達摩說要印一張紀念卡,需要衛老師的一張照片,讓茹嫣去趙姨那兒找一張。
茹嫣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想著梁晉生那邊的會議該完了,便一心開始等候他的電話,她甚至覺得,會像從前那樣,他就突然出現在樓下。天漸漸黑了,她想,他大約在吃飯。過了個把小時,她想,也許還得洗個澡。再往後,猜測是不是又有什麼人找,耽擱了?她記得有幾次,他都是很晚才來電話的。一直到十二點過了,茹嫣才知道,自己這一晚上,其實是在不斷地編排著理由安慰自己。
梁晉生笑笑說,曉力啊,我覺得你的這種認識,還停留在我們年輕的那個時代。如今,只要你說得有道理,美帝蘇修的,我們不是也會接受麼?我們不是正在漸漸融入國際社會麼?不是也在吸取西方政治文化中的一些於我可用東西麼?
吃完飯,梁晉生回到自己的房間,梳洗一下,正要穿衣出門,江曉力敲門進來,將會議紀要遞給梁晉生說,你看看,我今晚讓人打出來。
衛老師在一個特殊的時刻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死去了。
草草吃了午飯,茹嫣準備好好睡一個午覺,突然就聽得外面一陣鑼鼓喧天。往窗下探頭一望,一列車隊開進了小區,停在了八棟門前,緊接著,車上跳下來各色人等,依然敲打著的鑼鼓聲中,一干人便排列在那根黃色警戒線前。幾個電視台的攝像記者,卻已經鑽了過去,在警戒線裡邊找到了最佳機位。主持人也站到了攝像機前面,開始說起什麼來。再接著,一個領導模樣的女人,用一支手提擴音器對著八棟...
茹嫣給江曉力打完電話,心裏就鬱悶起來,總感到有些異常。惶惶不可終日。
那天她在藥物組閒聊,打聽有沒有抗非的中草藥方。藥物組的劉研笑著說,有啊,你把果子狸愛吃的那些小漿果拿來煎水喝,保準有效。都說果子狸帶非典病毒,我們在山野裡這麼些年,從來就沒見到過病死的果子狸,那些被抓捕果子狸,也沒見過哪只病死掉,怕是這些植物中就有某種藥物可以防治非典吧?
一個晚上,江曉力逕自來到梁晉生的賓館。
當初接管這座城市,有三支力量,一支是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打進來的正規軍,也就是當初的×野,數十年來從長征到延安,從抗戰的華北戰場打到解放戰爭的東北戰場,是屬於中國革命的中堅。一支是從南方及周邊各根據地來的敵後戰鬥部隊,原屬新四軍第×師,這些人在他們這些浴血奮戰的老軍人看來,當屬雜牌。還有一支,是這個城市的地下黨。
茹嫣一點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一樁接一樁,闖下了一連串大禍。用江曉力對幾個心腹好友的話來說,這女人中了邪了。人家對她那樣癡情,那樣仁義,她卻將人家一步一步往火坑裡推。
像藏一個八路軍傷病員一樣,茹嫣一天天為那個與兒子同名的小狗提心吊膽著。外面不再聽見打狗的慘叫,也不再看見那些喪家之犬張張惶惶地在路上奔跑。彷彿這世界上從來不曾有過一種叫做狗的東西。
几天后,医院通知赵姨来取卫老师的遗物。
衛老師入住的那家醫院,已經闢為非典專治醫院。有武警把守,大門外用黃色膠帶圍出一片警戒區,只留出一輛車進出的寬度,行人不得靠近。也沒有誰從那邊的路上走。那座平日裡熙熙攘攘如集市一般的大醫院,如今冷清得像一座監獄。
‧55(下)達摩在門口履行了一系列手續,量了體溫,喝了藥,填了表,被放行。那達摩果然就穿著一身湖藍色工裝,掛著一隻工具袋,還一本正經戴了一隻大口罩。進門的時候,依然自顧自在門口換上了那雙潔淨的布鞋,一臉和善又狡詰的笑。茹嫣覺得,他簡直就是上天派來的,是這個時候最該來的的一個人,心裏的委屈就開始湧動起來。
‧55(中)從茹嫣的第一篇《兒子的成年禮》,到《一個城市的恥辱》,數月之間,跨度很大。達摩記得自己給她的第一個跟貼是「佳人文采,慈母情懷。」當時儘管很喜歡她的文字,但多少還有一些戲謔意味在裡面。現在看來,這八個字似乎不夠了。從《一個母親在黑暗中的痛》,到伊戰開始後的一些帖子,再到非典以來的一系列文字,茹嫣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獨特的眼光,獨特的感悟力在解讀這個世...
‧55衛老師依然在醫院。越來越多的人也進到那一類地方去了。好像文革的時候進牛棚。前面的人還沒出來,後面又一批一批關進去。近在咫尺,陰陽兩隔的感覺。日子過得像停了擺一樣。人們一分一秒數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一個頭。中央台每天下午4點的一組數字,成了大家每天刻骨銘心的牽掛,好像戰時每天敵我進退的戰報。
那天茹嫣收到一封電子郵件,經過殺毒軟件檢查後,茹嫣打開了它。那是一個網址。網友間,常有互相推薦網站的習慣,茹嫣也曾獲益不淺,知道了許多值得一看的好去處。
這段日子就像一出濃縮的戲劇,悲喜歌哭都堆在了一起。姐姐打來電話,說姐夫已經出院了,只是人很虛弱,她準備帶他到一個清靜的山區呆一段時間,好好養一養肺。姐夫的肺這次傷得不輕。媽媽也一起去。到了地方,會打電話過來。
這套衣服是丈夫生前常穿的,他很喜歡它,所以那年入秋之後,就送去洗衣店洗好,然後他就突然離世了。所以現在看來很潔淨很挺刮。見到這套衣服穿在梁晉生身上,茹嫣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市長告別,他叫茹嫣別送,說這話時,他眼裡有一種壞笑,意思當然是一個獨居女人這種時刻送一個男人出門,誰見了都會編出一大套故事來。然後說,你知道,前段日子,我最懊喪的是什麼?茹嫣問道,嗯?
兩人回到沙發,梁晉生問,我睡了多長時間?茹嫣說,快天亮了。梁晉生說,這一覺睡得好長。市長說口渴,茹嫣給他沏了一杯熱茶。喝了幾口茶,市長就全醒了。下半夜寒氣重,兩人各自將自己裹得緊緊,各靠沙發一頭,腿腳交錯地斜躺著,像兩個街頭流浪者。這種怪異的姿勢和放肆的肌膚之親,讓茹嫣感到很溫暖,很親切,有一種孩子般的歡愉。不知怎麼,她腦子裡突然閃現了一下不久前看的一部二戰...
臨要睡了,手機響了。是梁晉生打來的。梁晉生說,好嗎?茹嫣說,不好。你呢。梁晉生說,也不好,忙。
前些日子,茹嫣總想著要去買蠟燭的,來了電就忘掉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到哪兒去買。茹嫣想起不久前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一對蠟燭。那是她四十歲生日那天,插在生日蛋糕上的,一個「4」,一個「0」,有香煙盒那麼大小,紅色的,晶瑩剔透。那天,閃爍的火苗,在「4」和「0」的頂端,慢慢溶出一個渾圓的小坑。丈夫是一個很粗放的人,從前,她的許多生日,他都忘了。這一次,他竟然特意從千...
茹嫣生活的這個城市也開始傳出了種種說法。哪兒哪兒有非典了,哪個哪個醫院死了人了。一時間就覺得嘈嘈了多日的妖魔鬼怪,已經悄悄潛入自己的身邊。那天清晨,茹嫣帶了楊延平在樓下遛,遇見了那個少婦也帶了那只白色卷毛小獵犬遠遠過來了。兩隻狗便歡樂地互相迎去。楊延平鬧狗鬧完了,雖然依舊親熱,但已不再做那些不雅動作。
美國人挑起的那場戰爭,幾乎與那個怪病同時併進,形成了內外兩條張力強大互相補益的情節線,日後,當許多樓房被封或自封的時候,戰爭的全程轉播成了孤島生活中最好的消遣品。當戰爭進入膠著狀態了無新意時,非典每天的行情浮動又牽動了千萬人心。那個大學生的案子,也在網上一波一波地湧動,有時看著看著要熄滅了,一些不屈不撓的人們又把它頂上來。許多網頁有這樣的設置,就是一個帖子...
非典終於包不住了。病毒這個東西,太不給人面子,不怕打壓也不受賄賂。自顧自一意孤行肆意妄為。開年以來,短短兩三個月時間,浩蕩北進,攪得大京都也搶起板藍根來。接著就開始搶購食油,大米,掛麵,方便食品直至礦泉水……商家狠狠賺了一大筆,將許多壓倉庫的陳年積貨都吐了出去。只是他們沒有料到,幾週之後,就開始了一個漫長的蕭條期,偌大的商場超市,每天都像打佯一樣冷冷清清。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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