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雍也》记载,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1儒学者对宰我的这个“井有仁焉”,一直以来都是作“有人掉进井里”的解释。将这个“仁”解释为“人”。我想,儒学者之所以如此解释,原因大概来自两个立足点:一是孟子将“仁”解释为人。孟子有“仁也者,人也”2的说法;二是宋儒朱熹的解释,他在《论语集注》对“井有仁焉”也是将此“仁”解释为人,作“有人掉进井里”解。朱熹解说“刘聘君曰:‘有仁之仁当作人’,今从之。从,谓随之于井而救之也。”3(《朱子论语集注.雍也第六》)孟子是儒界的亚圣,而朱熹则是儒学泰斗,俩人的说法,岂有儿戏?千百年来,这个解释就不容置疑了。现代中国的许多国学大师们,对《论语》宰我这个“井有仁焉”的解释,也是拾取朱熹的说法。中国大陆刘强编著的《论语》也是作此解释,台湾中正书局出版的《论语.孟子集注》也是作此解释。
我们来个识破“皇帝新衣裳”的那个天真无邪小孩的发问,朱熹这个解释就站不住脚了:宰我明明说是“井有仁焉”,说的是“仁”,怎么这个“仁”突然变成了“人”呢?反过来说,宰我为什么不说“井有人焉”,而说“井有仁焉”呢?很显然,宰我说的是“仁”而不是“人”。仁与人是否可以通用?我们来看看宰我与孔子的整个对话。这段对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宰我说“(假如说)井里有仁,你就跟着跳进去吗?”孔子说:“这是什么话?君子可以去死,但你不能诬陷他;可以欺骗他,但不能罔顾他的存在。”宰我对老师孔子“仁”的挑战是非常明显的:你把仁说得那么好,仁是人追求最完善、最美好的东西,假如说井里有仁,你要不要跳进去取仁呢?孔子听了这话非常生气,直指“何为其然也?”就是说,孔子认为宰我这个假设是非常荒谬的,是不能成立的。井里怎么会有仁呢?所以才有孔子直诉宰我下面这段话。孔子的生气,是觉得宰我乱拿一些不伦不类的假设来比附、质疑君子的仁。宰我与孔子这个“井有仁焉”的对话,打个近似的比方来说,就如一个神父或牧师说上帝(如孔子说的“仁”)如何如何好,只要你得到与上帝在一起,你的人生就非常美满幸福了。这时有一个人(宰我)站出来质疑神父或牧师:你说上帝那么好,假如井里有个上帝,你会不会跳进去呢?神父或牧师听了这话当然非常生气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井里怎么会有上帝呢?信教的人可以随时为上帝献出生命,但你不能拿那些不伦不类的假设来诬陷他;你可以对他进行欺骗,说些无事实根据的东西,但你不能否认上帝的存在呀。我以为宰我与孔子这段对话,就有点类似这样的命题。朱熹把“井有仁焉”这个“仁”解释为人,就有点错置了。如果我们把这个“仁”作为“人”解,人掉进井里,是有可能发生的事,这就证明宰我的假设是有道理的,你要不要跳进去救人来考验你这个仁人就不是胡言乱语了。就是说,宰我的提问是很正当的,你孔子的“何为其然也”的生气就没有道理了。如我们把宰我问的就是“仁”,孔子的生气就有理由了:井里怎么会有仁呢?你不是无理取闹吗?所以我认为朱熹在这里把仁解释为人是错的,宰我说的就是“仁”,即说井里有仁,而不是说井里掉进一个人。(待续)@
1《论语》,蓝天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119页。
2《孟子》,台湾智扬出版社,民国83年版,398页。
3《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10月第一版,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