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走向寒冷的西山农场
长寿县位于重庆市正东偏北的方向,由重庆乘船,顺长江而下76公里就到了长寿县的县城,它耸立在长江北岸,属重庆所辖的一个县。
西山地处长寿县境内的一座尚未开发的深山,整个山麓从长寿县城西北的梓童镇向西北延伸到邻水县境内,约有七、八十公里长。这是一条长蛇形未开发的原始高山密林地带,农场就设在地处长寿县城西北约35公里处的西山中部,海拔1800米的最高山峰顶上。
农场所在地山高林密,地势险峻,人烟稀少,在深山原始森林处,时有虎、豹等野兽出没,解放前这个两县交界“两不管”地的深山里,是土匪、强盗出没之地。解放后,在我们农场南面5华里的一个名叫“幸福坪”地方,建有一个劳改队,犯人在那里开荒种地,山上其他地方仍然是一片荒凉的原始山林。
这里的气候条件十分恶劣,冬季特别长,入冬以来气温一直都在零下十几度,寒风凛冽,冰雪连天;夏季虽然比较凉爽,但气候变化反复无常,往往一雨变成冬,忽然间要穿棉衣,这在南方来说是个特殊的自然环境。
1961年上半年,学校陆续组织了几批职工轮流前往西山,先以幸福坪这个劳改队为立足点安营扎寨,然后披荆斩棘伐木开荒,最后终于在幸福坪北面5华里处开辟了一个方圆一、二十亩的土地,又用帐篷和竹木茅草盖了几排可容纳百余人的简陋宿舍。据说学校为此投资达20余万元。
1961年12月26日,我随学校的王正康一起乘船去西山农场。此时王正康任学校工会主席,是把我打成“右派”时崔的“打手”之一。不过,1979年我获得平反后,他多次向我道歉。
下船后,我背着沉重的行李,从江边沿着很高的石阶费力地爬上县城。下午4时赶到八角镇,用自带的大米找了一个饭馆吃了一顿“加工饭”。然后沿着山间崎岖的羊肠小径登山。
我的身体在劳改营已经拖垮,当爬到离农场还有10华里的一个名叫“丘家湾”的地方时,我再也走不动了。此时天色已晚,越往前山越高,王正康很焦急。我说:“我不行了,再拖下去会连累你走夜路,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不如我先在这里住一宿,明天再山上怎样?”他看我实在不行了,只好同意。
在一个湾形的深山里,忽然出现一块稍微平坦的地带,这就是“丘家湾”,一片林木丛中有几家竹篱茅舍,人民公社医院就坐落在这里。这里四面环山,林木茂盛,鸟语花香,空气清爽,风景十分秀丽。进山的人走到这里,顿时产生“柳暗花明”之感。
所谓公社医院,不过是个小诊所。这天夜里,我寄宿在一户农民家里,主人家名叫陈鸾鸣,他热情接待了我,拿出米粉给我吃,然后烧开水为我洗脸洗脚,、接着又泡茶拿烟。他听我是外省口音,就问我的籍贯、姓名,我说完后,他亲切地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他30-40岁之间,不像个一般农民,斯文健谈,有相当的文化素养。
我两个在院内的瓜架下边喝茶边摆谈,一交谈就十分投机,我身上的疲劳顿感消失,夜里他非要安排我和他睡在一个床上,我盛情难却。
到了夜里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在一个新地方睡不着觉。于是我两个躺在床上又摆谈起来,越谈精神越好,干脆坐了起来,披着衣服大谈起来,从各地风貌、名胜古迹,到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历史人物、人情世故……我很钦佩他的知识渊博,他也欣赏我这远方来客,彼此大有相识恨晚之感。他半夜爬起来喊他夫人给弄点吃的,我们一谈直到鸡叫两遍。
天亮起床,我走出院外举目四望,起伏的山峦,丛丛的绿荫,小桥流水,鶏鸣鸟啼,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仙境,想到阶级斗争之残酷,政治舞台上人心险恶,我真想留在这地方种地,当个超脱政治的“自由民”——陶渊明。
遗憾时代不同了,在这个所谓一大二公的天地里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记得当时我顺口吟出几句诗:
冤案价比五斗米,何必折腰去西山。
遗恨时代东流去,难效陶公乐种田。
陈鸾鸣夫妇苦留我吃了一顿午饭,送了我很远一程,当我登上一个山腰回头看时,他们还站在那里向我招手。
我很感叹,人与人原本应当亲善相处,正如陈鸾鸣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为什么毛泽东偏偏强调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煽起群众斗群众相互残杀?
一年后,1962年12月18日,我途经丘家湾去拜访这位一夜知己时,门庭依旧,但已物是人非了,询问邻居,皆不知他们去向,我怅然若失。(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