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守望者(3)
他听到有车子转进车道,听见两扇车门砰地关上,接着是前门砰的一声。他小心地用脚把乐谱架推开,试着两手不使力直接从深深的扶手椅上起身,头一次失败,第二次才成功,但人才刚站稳,琴•露易丝就扑上来了。他忍受着她的拥抱,并尽可能地回抱她。
“阿提克斯……”她高喊一声。
“阿亨,麻烦你把她的行李拿到房间去。”阿提克斯越过她的肩头说:“谢谢你去接她。”
琴•露易丝匆匆忙忙往姑妈脸上啄一下,没亲准,便随即从袋子拿出一包香烟往沙发上丢。“关节炎怎么样,姑妈?”
“好些了,亲爱的。”
“阿提克斯呢?”
“好些了,亲爱的。一路上旅程还顺利吗?”
“是的,爸爸。”她重重倒坐在沙发上。阿亨放好行李回来,对她说:“坐过去。”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亚丽珊卓的声音穿透她的沉思:“琴•露易丝,你就这样去搭火车?”
犯规被逮的她,花了一会工夫才弄明白姑妈说的“这样”是什么意思。
“呃,对呀。”她说:“可是等一下,姑妈,我离开纽约的时候,鞋袜手套都穿戴得很整齐。一直到过了亚特兰大,才换上这身衣服的。”
姑妈哼了一声。“我真的希望你这次回家可以尽量打扮得淑女一点,以免给乡亲留下错误印象。他们会以为你………唉……过得很苦。”
琴•露易丝感觉心往下沉。这场百年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六年,除了几段令人惶惶不安的休战期之外,全无停战迹象
。
“姑妈,”她说道:“我这两个礼拜只是回家来闲坐,就这么简单,说不定根本不会出门。我绞尽脑汁辛苦了一整年……”
* * * * *
“梅冈郡白人公民协会。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一个吗?”
“不知道。”
“其实你父亲在里头担任理事,亨利则是最忠诚的会员之一。”亚丽珊卓叹了口气又说:“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梅冈这里还没发生什么事,不过先有所准备总是明智之举。此时此刻他们就在那里。”
“公民协会?在梅冈?阿提克斯?”琴•露易丝听见自己呆呆地重复姑妈的话。
亚丽珊卓说:“琴•露易丝,我想你并不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形……”
阿亨和阿提克斯想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琴•露易丝不知道,但在太阳下山前就能分晓。
这事情和她在家里发现的小册子有关——那本册子就当着上帝和所有人的面端放在那里——这和公民协会有关。关于他们,她多少知道一点。纽约报上全是相关新闻。
阿提克斯和阿亨别有用心,他们只是在监看情况——姑妈说阿提克斯是理事。她错了,这都是误会,姑妈有时候会搞错……
……
琴•露易丝前往郡政府,公民协会的开会现场。她爬上未上漆的老旧阶梯来到法院楼层,再爬上一小段掩蔽式楼梯来到黑人旁听席,走了进去,坐到第一排角落的老位子,以前和哥哥来法院看父亲开庭都坐在这里。
她下方的硬板凳上坐的不只有梅冈郡多数的穷酸白人,还有郡里最受敬重的人士。
她望向另一头,在隔开法庭与旁听民众的栏杆后面有一张长桌,桌旁坐着她父亲、亨利、几个她熟悉的人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桌子尽头,只见威廉•魏勒比像只肥大浮肿的灰色蛞蝓坐在那里,他是她父亲这一类人所鄙夷的一切的政治象征。像他这种人也就剩他一个了,她暗忖道。阿提克斯应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如今却与他同在……
郡政府的钟吱吱嘎嘎,使尽全力,“噗!”地吐了口气后敲响钟声。两点。当钟声颤颤巍巍地转趋微弱,她看见父亲站起身,用他开庭时严肃正经的口气对众人说道:“各位,今天的演说来宾是葛瑞迪•欧汉伦先生。他便无须多加介绍了。欧汉伦先生。”
欧汉伦先生起身说道:“就像牛在寒冷早晨对挤乳工人说的,‘感谢你们对我伸出温暖的手’。”
她从未见过或听过这位欧汉伦先生。然而,藉由开场白的几个要点,欧汉伦先生已经很清楚地介绍了他自己:他是个敬畏上帝的普通人,就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他为了全心投入捍卫隔离政策,已经辞去工作。有些人的想法就是奇怪,她暗想。
欧汉伦先生浅棕色头发、蓝色眼睛、一脸倔强,打了一条很没品味的领带,没穿西装外套。他解开领扣、松开领带,眨眨眼睛,用手梳一下头发,言归正传:……欧汉伦先生在南方出生、成长、求学,娶了一位南方姑娘,一辈子都住在南方,如今他最关心的就是如何维护南方的生活形态,不管是黑鬼或最高法院都不能指使他或任何人该怎么做……那个族群笨得像什么……天生就是低等……古怪的毛毛头……还住在树林里……一身油腻味……娶你们的女儿……混杂了我们的血统……混血……混血啊……救救南方……黑色星期一……比蟑螂还不如……上帝创造了这个种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主是打算把他们隔开的……否则祂会把我们都造成一个颜色……回到非洲……
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温暖舒适的昔日里说话。各位先生,假如这世上有一个令我信服的口号,那就是:人人平等,绝无特权。◇(待续)
——节录自《守望者》/麦田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张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