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影子的人－－彼得．施雷米尔的奇幻故事（上）

你或许会问，失去影子会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这也是施雷米尔先生最初掉以轻心的原因，“失去影子会怎么样吗？”

那个一直都在，谁都有，但好像并没有发挥什么功能的东西，没有了又如何？

结束了一帆风顺、但对我来说非常艰苦的海上旅程之后，我们终于抵达那个港口。我一搭乘小艇来到岸边，马上就扛起为数不多的行李，然后挤出摩肩接踵的人群，步入我所看见那栋距离最近、门口挂出招牌的最不起眼房子。我想要一个房间，屋内的仆役打量了我一眼便带领我走上屋顶阁楼。我请他拿清水过来，并为我详细解说在哪里可以找到汤玛斯．约翰先生。

──“在北门外，右手边的第一栋乡间宅院。那是一栋又大又新、用红色和白色大理石砌成，而且有着许多根柱子的房屋。”

很好，时间还相当早。我立刻解开包袱取出刚刚翻新过的黑色外衣、体面地穿上我最好的衣服、把一封介绍信塞进口袋，随即上路寻访或许有办法帮我实现卑微期望的那位先生。

我一路沿着漫长的“北门街”走出城门之后，很快便透过绿树望见一根根闪亮的柱子。我心里想着：“看来就是这里了。”我用手帕抹掉脚上的灰尘、整理好我的领巾，然后听天由命地拉响门铃。

房门骤然打开，我必须先在门廊上接受盘问，不过门房还是为我通报了一声。我有幸被叫进花园，而约翰先生正与一小群宾客在那里散步。

那个人福态毕露、踌躇滿志的光彩，让我一眼便认出他来。就有钱人接待穷光蛋的方式来说，他对我可谓非常客气。他甚至还在不离开其他人的情况下，转过身子面向着我，并且从我手中收下了递交过去的那封信函。

“原来如此！来自我的兄弟那边。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他的身体还好吗？──在那里……”他不待我回复，便用介绍信指向一座山丘，继续对着大家说道：“我打算在那里盖起新的大宅。”

他拆开了封蜡，却没有打断主题已经转换到财富方面的谈话，继续补充说道：“谁要是连一百万都支配不了的话──请原谅我的这种讲法──根本就是垃圾。”

我真情流露地大声惊呼：“讲得太有道理了啊！”

那句话想必取悦了他，于是他笑容可掬地对着我说道：“亲爱的朋友，您就留在这儿。等一下我说不定会有时间向您表达我自己对此的想法。”他指了指那一封信，然后立刻把它塞进口袋，又转过身子去招呼其他宾客。

他向一位年轻女士伸出邀请的手臂，其他的先生们也忙于跟别的美女周旋，于是大家成双成对朝着那座玫瑰盛开的山丘一拥而去。

我悄悄地跟在后面，未曾惊动任何人，因为反正不会有谁继续关心我的存在。那些宾客十分兴高采烈，相互戏谑笑闹，时而将鸡毛蒜皮的小事讲得非常重要，时而又把重要的事情说成是无关痛痒，此外还特别把不在场朋友们的风流韵事拿来大开玩笑。我对那里太过于陌生，以致对一切的事物所知有限，况且我过于心事重重，根本无暇理会那些像谜一样的话题。

我们来到了玫瑰花丛。当天的群芳之首──美丽的芳妮──执意想要亲手摘下一枝绽放的花朵，却被一根刺给弄伤了。结果她的纤纤玉手上面流着仿佛来自深色玫瑰的姹紫嫣红。这个突发事件让众人陷入一片骚动，纷纷急忙寻找英国式宫廷橡皮膏。此时出现了一名闷声不响、单薄瘦削、身材细长、之前走在旁边而未曾被我注意到的较年长男子。他立刻将手插进身上那件灰色的老式法国塔夫绸外套，从贴得紧紧的下摆口袋取出一个小皮夹子，然后把它打开，先深深一鞠躬，并向那位女士送上所需的物品。

她收下的时候既不去注意是谁把东西递交过来，也没有表示谢意。伤口包扎完毕后，大家继续朝着山丘走去，想要从它的背面享受开阔视野，把目光越过园中绿色迷宫的上方来远眺一望无际的海洋。

该处的视野确实既辽阔又壮丽。地平线上有一个亮点浮现于阴暗的潮水和蔚蓝的天空之间。约翰先生喊道：“拿望远镜过来！”

仆役们闻声赶到之前，那名灰衣男子就已经很谦恭地一面弯腰，一面将手伸进外衣口袋，并从里面抽出一支美丽的“多隆德望远镜”，把它交给约翰先生。他立刻把望远镜凑到眼前，并且向在场者解释说：“那是昨天刚出航的船只，由于逆风而被挡在港口前面。”

望远镜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手，但是再也没有返回物主的手中；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那个人看，不明白那件大型器械怎么会有办法从小小的衣服口袋里跑出来。但这件事情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且他们对那名灰衣男子跟对我一样不感兴趣。◇（待续）

－－节录自《失去影子的人》/群星文化

【作者简介】

阿德尔伯特．冯．夏米索（Adelbert von Chamisso, 1781-1838）

德国作家和植物学家，一七八一年出生于法国香槟区的一个伯爵家庭。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夏米索全家历经颠沛流离，在一七九六年逃往柏林定居。夏米索在柏林大学攻读医学和植物学。其代表作为结合了现实生活与童话元素，以第一人称口吻写出、具有自传性质的书信体小说──《失去影子的人：彼得．施雷米尔的奇幻故事》。他曾任柏林植物园园长，编有《德国诗歌年鉴》。夏米索十五岁时才学会德文，一八○三年才开始以德文写作，却成为德国浪漫派晚期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有鉴于此，德国自一九八五年起颁发“阿德尔伯特．冯．夏米索文学奖”，藉以奖励母语非德语人士的德文作品。@＃

责任编辑：林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