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是个粗粗的仁义的男孩子,鸭母记得腊香怀胎的那年冬天,她牵着晨晨去玩,腊香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口晒太阳。她问晨晨:“你说我生什么才好呢?你喜欢男伢还是女伢?”
“随便好了。”晨晨觉得不好意思。
“妹妹好不好?长大了就把她说给你。”
“黄毛丫头吵死啦。”晨晨说:“你要是带她来打牌,我就把她抱出去,送给挑货郎的。”他吓唬腊香。鸭母坐在和暖的阳光里,张大嘴巴哈哈哈哈地笑,竹椅被她的笑声摇得吱吱作响。儿子,多么令人爱也爱不够的儿子!是她养的儿子。
“弟弟好不好呢?弟弟不吵的。”人们又商量晨晨。
“小洋娃娃又跑不动又好哭,讨嫌得很!还要人抱。”晨晨皱着小眉毛。
“那他是一定要你抱的,你是一个哥哥。”
“这么说的话,”晨晨拉拉耳朵,想一想说:“我只好专门用一根绳子,把他圈起来,拉着他慢慢地跑。”晨晨真是仁义的,很好说话。
鸭母拉过儿子,抱上身来坐在膝上,揉着他毛茸茸的脑瓜,她说:“方圆百里想不出来比你更仁义的男子汉了。”
一转眼,晨晨没有已经三年了。这个丫头秧子,不知从何方来的小妖精,晨晨的命换了她的命。可是,这又能怪得着谁呢?全是前世里不知哪一辈子种下的因果,你欠我,我欠你,这辈子来还报的。晨晨如今在哪里呢?会去何方投胎做人呢?不过,他肯定依然是聪明的,仁义的,凡事好商量,像给她鸭母做儿子的时候,那样的乖。
太阳光掠过敞开的木门,照了进来,阳光里飞舞的细小的尘埃都显出小心翼翼的哀伤来。老街悄无声息,远远的一户人家在打丧鼓,一个悲凉的声音唱着莲花落,鸭母听出来了,是《目莲救母》。房后的田野开着无边无际的红花籽,那声音敞在阳光下,听久了是要让人落泪的。此时,鸭母回过神来,才觉出屋里的空空凉凉。晨晨爸爸去干活了。千千也不知去向,许是上学去了。吃过饭的瓷碗乖巧的摞在天井的洗碗池里,旁边还放了一只小板凳。明明是千千放的,可是鸭母就觉得晨晨刚刚回来过……
她记得,晨晨一岁时,她坐在檐下洗衣服,晨晨就端着一个小板凳,摇摇摆摆走过来,放进满是泡泡的木盆里,请求她坐在上面,洗衣服—-不要累着了。他要是拿一个梨子,就会先礼让道:“爸爸妈妈你们吃吧,吃吧。”紧接着,父母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抱着梨子张大嘴巴,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然后极不好意思地,嘻嘻嘻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小鼻子小眼睛都皱着的。
鸭母逃也似地从房子里逃上街。青石街上一路有挑菜籽的农夫经过,一条街都充溢着青郁郁植物的油香。鸭母沿着歪歪斜斜的街往镇子外头走,脚步慌慌地,她的心茫然得像这无边的田野,充满了汁液四溅的,摘心的,割舍的痛。(待续)#
责任编辑: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