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地母(10)

作者:宋唯唯

大舞狮和小舞狮,各显神威。(高飞 / 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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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照例,镇上最古老的节目就是“彩龙船”了。彩龙船的故事是最最古老的,漂亮的小船上载了一位美丽的小龙女,她乘着仙船,冉冉地从人间风景里飘过。可她,又偏偏打扮成了一个俗世里的新娘子,浓妆艳异,插花戴朵,脸颊上,鼻梁上,都塌着鲜红的胭脂,额上、唇上,都点着朱砂,凤冠垂下来的珠子遮住了她的脸。随从有蚌精,贝壳精,乌龟精,各自扇着两扇红绸绫的壳,在船前船后穿梭地跑。今年,鸭母要扮演什么呢?从前几年,她都扮演最让人发笑的新娘,假装扭捏,拿乔张致地,肥肥的两只手,纤纤地扶着龙船的竹竿,大大的脚移着重重的莲花小步,披着盛硕的朱红绣袍,一如这隆重的金妆的新年第一日。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开怀畅笑。

大年初一,清晨,阳光都还躲在云层里,空气和光都已被飞起的爆竹、彩炮、烟花染得花开璀璨。家家户户都赶紧吃过了年饭,等候在门口迎接“彩龙船”。人们相互打听道:“喂,鸭母今年出场了么?”

“出场了,出场了。”“就等着看她的戏了,敢不出场么?”

“她演的是什么呀?”

“今年的新姑娘不是她,今年的新姑娘换了。”整条街讲了一早上,这是唯一的准确资讯。

跟在“彩龙船”后头的是玩长龙的,舞狮子的,唱花鼓戏的,这一天是何其的多彩多姿。然而,鸭母到底是扮演什么呢?没有演新娘子,道不成,占着自己力气大,去舞狮子了?人们构想着鸭母站着马扎步,双手举棍,虎虎生风的样子。

早上八点,老街响起了第一声大锵,人们静了下来。紧接着,锣鼓大作。这小镇虽然只是一个僻静的旮旯角,然而,它的欢乐和喜气亦是如此的浓重。人们兴奋起来,在街口挤来挤去,伸头探颈,孩子们在腿的空隙间钻来钻去,拣起地上的炸落了的爆竹,气球皮。他们呐喊着,欢跳着,等着龙船队从桥头出来。

出来了,今年的“彩龙船”贴了桃红的金纸,轿顶的绣球也多了,一串一串的,齐齐整整地垂挂着。小龙女是一个漂亮的新媳妇,乘着龙船,真正是新姑娘,眼睛盯着地,羞得脚都迈不开。今年的龙女格外的漂亮,龙船也是用花纸彩绘一新了的,焕然一新地走在这第一日的街上,如此端丽,如此规矩,令人景仰,反而生不出笑了。

蚌壳精倒是跑得欢的,在两扇红绫里拱著身子,两手抱拳,频频拱手,笑嘻嘻地给乡党们贺新年。鸭母呢?鸭母在哪里?人们揪住蚌壳精的壳子,问鸭母哪儿去了?不说明白不放他走。蚌壳精笑嘻嘻地卖了半天关子,众人眼睛四下里乱转,发了急,他这才俏皮地,笑眉笑眼地,朝“彩龙船”前方,那掌舵的长胡子梢公,使一个告密的眼神。人们齐齐看去,但见那梢公,穿了一身灰布袍子,膝上裹着绑腿,弓着罗锅背,面上涂着锅灰,腮上挂一匹白胡子,手里摇着一把破破的支支拿拿的芭蕉扇,眉毛拿炭笔画了两条黑黑的一字,头上折着一顶软软的灰布僧帽,像极了一个摆渡的老苍头。随时在烟波浩淼中搭救人命,造就姻缘,留下传奇的。

他老老地罗锅着背,弯着腰,两只脚迈着拙拙的,胖胖的八字步,一只手牵着花纸裹着竹竿的船杆,一手活活泼泼的打着扇子,她摇摇船栏,做出掌舵的架势,绕着那只绚丽的龙船,左边跑一跑,打一打扇。右边跑一跑,打一打扇。

人们这才真正沸腾起来。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踏实了,他们仿佛丢失了鸭母,这时又重新将她找到了。他们欢喜地,几乎满怀着百感交集,纷纷叫道,鸭母,鸭母。你划的是个幺子船,摆的是个幺子渡哟!你要渡到哪里去?鸭母唉!

然而,今日的鸭母,在这新春的烁金的天气里,她似乎是矜傲的,凝重的,沉默如金。她的眉眼乌乌浓浓的,面上恍然地笑着,摇着扇,从攒动的叫嚣的人群里,闲庭信步地走过,阳光透过云层,落在街面上,金澄澄的光照着鸭母,和她落在地上移动着的影子。

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的厚实,如此的令人伤感,令人落泪,她仿佛一尊,落在尘埃里的罗汉。(全文完)

2002年6月 初稿

2003年 12月 定稿

清华东路寓所

责任编辑: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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