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对不起(上)

作者:松浦晋也(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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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不承认事实”的照护败仗

我是在二○一四年七月明确地发现住在一起的母亲状况不太对劲的。

她吵着说:“我找不到存折”。

我陪着母亲一起找,发现存折就放在平常保管的地方。

当我正松了一口气,过没几天母亲却又说:“我找不到存折”。

我找了一下,存折就在原处。

这种情形发生了几次,我发现汇入年金的账户存折里,被提领出整整一次刚汇入的年金。年金一次会汇入两个月的钱,换句话说,对母亲来说,一笔年金就等于两个月的生活费,然而却一口气领出这么一大笔钱,实在很不寻常。

我请母亲让我看她的钱包和其它保管现金的地方,却都没有发现这笔钱。

我出示存折问:“提这笔钱做什么?”

她回答:“我没印象,我没有提这笔钱。”

后来我找了很久,但终究没有找到这笔消失的两个月年金。母亲也不像被人诈骗的样子,钱到底跑去哪里了,至今依然不明。尽管我觉得应该就藏在家中某处。

出生于一九三四年(昭和九年)的母亲,在这年,八十岁。

在开始谈照护之前,我先介绍一下我的家庭状况。

首当其冲负责照护的我,在二○一四年夏季的时候五十三岁,没结过婚、单身,在父亲留下神奈川县的老家和母亲同住,自称纪实作家、科技记者,靠着采访和撰写文章糊口。

家里还有小我两岁、担任公共建设IT技术工作同样单身的弟弟,以及小我十二岁,已婚有三个孩子的妹妹。

弟弟住在东京,但工作繁忙,难以抽身;而妹妹在德国企业上班,一家人住在德国,因此无法期待他们两人能成为照护的即战力。

*当自由自在的人生遇上照护

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但这个阶段我只觉得:“哎,妈也八十岁了,开始显老了吧!”

因为在这之前,母亲一直相当活跃地享受人生。

我的外祖父是海军军人,外祖母是地方望族的幺女,母亲是四个孩子里面的老二。海军的家眷经常随着调动搬家,母亲家也不例外,她儿时在舞鹤、佐世保、逗子等日本各地迁徙成长。

战后外祖父母回故乡落叶归根,母亲从当地高中毕业后,甚至继续攻读大学,专攻英文学,以昭和个位数年代出生的女人而言,相当罕见。母亲大学时期沉迷于欣赏戏剧。

她曾说:“三岛由纪夫只要自己作品的戏剧上演,他就一定会去看。”、“年轻时的美轮明宏真的很漂亮。”这类的事情。

毕业后,母亲进入总公司在东京丸之内的某财阀大企业任职。以前母亲常告诉我,昭和三○年代前半,财阀大企业里精英上班族的职场百态,极为有趣,让我觉得:“啊,原来如此,日本的劳动生产力会如此低落,就是这伙人的这种工作态度造成的。”

后来母亲与作为新闻记者的父亲相亲结婚。依照当时的常识,结婚就得离职。她成为全职主妇,生下我们三个孩子,扶养长大。虽然婆媳问题——争吵不断是常有的事,但父母亲也有过闹离婚的时期,但最后总算是克服了危机。

后来母亲运用她的英文能力,开了家只收少数几名国中生的私人补习班。她五、六十岁时,靠着开补习班存下的钱旅游国内、外。在母亲七十岁的时候父亲过世了,之后她也参加合唱团、练太极拳、学习法文、西班牙文和中文,颇为忙碌地享受着人生。

母亲的身体向来都很健朗,从未生过大病,因此孩子们心里总认为:“妈一定会就这样渐渐地老去,不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太多的麻烦,活得很长寿,然后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错了。

事后回想,约在二○一三年的夏季,就已经有了征兆。

母亲基本上都会把身边环境打理得很整洁,但她开始懒得打扫,任由东西乱丢。同一时期,牙膏、番茄酱、美乃滋等消耗品都还没有用完,她却一个接一个拆新的来用。因为她没办法在冰箱或柜子里找到用到一半的东西,只好不断地拆新的。

待状况明朗后,我整理母亲的房间,发现她平常总是详细记录各种行程的记事本停留在二○一四年二月,后面则是一片空白,她已经没办法管理自己的行程了。

母亲原本相当注重三餐,但是从二○一四年三月开始,她渐渐懒得煮饭,晚餐只吃生鸡蛋拌饭之类的懒人料理。相较于从前的母亲,这是完全无法想像的。她经常吃得一片狼藉,调味也变得不正常,常发生把盐巴当成砂糖这类的事情。

二○一四年六月起,发生了多次锅子和水壶放在瓦斯炉上忘记关火的意外。

“万一失火怎么办!”

我骂了好几次,却不见改善,便禁止母亲使用瓦斯炉。

母亲抗议:“我要喝茶,不烧水是要怎么泡茶?”

后来妹妹出点子并出钱,买了电热水壶,于是我严格叮嘱“以后要用这个烧水”,但母亲还是继续用瓦斯炉,我索性把水壶藏起来,母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用电热水壶烧水。

接着,七月又发生了“存折不见了”的骚动,八月以后,我好不容易说服母亲,存折平日交由我保管。

*想要当成只是“健忘”

尽管有这么多的前兆,而且依时间将这些前兆排列起来,可以发现状况显然日益恶化,但我却判断母亲的状况是“符合年龄的健忘”。

我基于这样的判断认为:“即使往后体能会逐渐退化,但母亲自己能够做的事,还是要尽量让她自己做。”

“妈,我帮你做这个、我帮你做那个”,这种态度乍看之下是孝顺,但抢先替母亲办妥每件事,反而会加速她的退化。

即使母亲埋怨有些吃力,只要她还有自主行动的意志,就应该让她自己做。像保管存折这种交给母亲处理会有危险的事情则揽下来,此外的事,则必须尽可能让她自己处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那是符合年龄的退化”。

其实我是不愿意承认事实。

没有人想要扛起麻烦。

只要承认眼前的事实,麻烦就会入侵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才不愿意正视事实也说不定。

如今回想,这真是大错特错。

*被无止境的照护压垮,终于对母亲动手

退化的脚力,量增加的尿失禁,三番两次在厕所排便失败──由于衰老和阿兹海默症一起恶化。二○一六年秋季,母亲变得衰弱,照护起来更劳心劳力了。

进入十月以后,除了这些问题以外,暴食也再次发作。

我总是在晚上六点左右准备好晚餐,但现在只要稍微迟了一点,母亲就会乱翻厨房,把冷冻食品丢得到处都是。

“我好饿好饿,饿得快死了,谁叫你不做饭给我吃!”——食欲应该是最原始而且最根本的欲望。

不管我再怎么说、怎么求、怎么生气,母亲就是不肯停止这种行为。

自我崩坏时,一定都有前兆。

这次的前兆,是呈现为“要是可以把在眼前捣乱的母亲痛揍一顿,一定会很爽”的念头。我的理性清楚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事。对弯腰驼背、连站都站不稳,只是跌倒就会骨折的母亲,如果我真的动手打下去,绝对不只是普通受伤的程度而已。

如果因为我动手,害母亲死掉,那就是杀人,也就是葬送我自己的前途。然而尽管理性这么想,脑中的幻想却无法遏止地扩大。

很简单啊!

只要握紧拳头,举起手臂,挥下去就行了。

只是这点动作,就可以让你痛快无比。

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个生物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只是给她一点教训罢了啊。握拳,举起来,挥下去——只是这样,就可以甩掉你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沉重压力,畅快大笑。

世上有所谓“恶魔的呢喃”,在我这样的精神状态中,所谓的恶魔肯定就是我自己。这呢喃就是精神即将因为压力而崩溃的声音。◇(待续)

——节录自《妈妈,对不起》/ 圆神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余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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