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种田(1)听见(之一)

一个返乡女儿的家事、农事与心事
作者:刘崇凤

瑞士友人在睡梦中居然讲起中国话,醒来还继续讲,但不知自己说的是啥。示意图。(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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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初始听见那声音的仓皇失措。

晚间八点,吃饱饭,我推开门,与正在看电视的男友“饱”说:“我出去散个步。”便独自走入暗黑的乡间小路。

那是我们搬到花莲生活的第三、四年,寿丰乡的平和村是一个没落的村子,萧条冷清,剩下老人与猫狗,几乎没有年轻人。

我手插着口袋,在小路上走着,荒耕的草地上有许多垃圾、老房子逐渐颓倒、空屋愈来愈多,村子逐渐在缩小当中……安静得很久了,电视的声音虽稍显热闹,我却觉得空虚,似乎少了些什么?

如果喜欢乡下,为什么耐不住乡下生活的寂寥?我问自己。

乡下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热闹滚滚的乡下,难道只存在于过去?

体内突然涌现一个声音,几乎就像是回答问题似的——我这么想起老家美浓,一个当今蓬勃发展中的农村。那里不只有老人与狗,还不乏青壮年与新住民,经济农业蒸蒸日上,还保有浓郁的文化氛围。

心底缓缓浮现美浓乡间的气息、暗夜街道的画面……好像啊!我慢慢停下脚步,张望四方,嗅闻周遭的空气。

大学毕业以后,我长年在东部生活,一边打工一边写作,寻寻觅觅,在理想与生存间拔河,从海岸到纵谷,流浪迁徙。不论住在哪里,都不会脱离乡下太远。我站在那里一会儿,确认平和和美浓的相似性,然后发现这两个地方大不相同,但都是我喜欢的乡下。

兜了好大一圈,原来我本来就拥有啊……我站在那里,怔怔看着自己,不可置信于这个事实。本来身边就有一个, 我却四处漂泊寻找, 另一个有生命力的农村,寻找一个安稳落地之处。我有些困惑,为何舍近求远?

“不会吧?别闹了,那是不可能的!”
下一秒,我的内心疯狂大喊,紧接而来的是强烈的排斥与抗拒。天啊!好想假装没这么想到过,这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神经病才会想回去,连考虑都不可能。

远处大山呈现一片暗影,空旷的田野间隐隐有草香浮动,灯光稀疏地错落,虫鸣唧唧。这声音静静回荡,如黄昏炊烟:“要不要考虑回美浓?”
我冷汗涔涔,仓皇莫名。

事实上, 这自问自答的时间非常短, 因为我根本不愿、也不敢想回去的可能性,我收下我的原乡就是一个热络农村的事实,然后冷静压下美浓种种乡间景象的浮现,告诉自己没有这回事,慢慢踱步回家。

***

自那之后,这声音时不时就在心底涌现。

在走路的时候、在整理家务的时候、在昏黄灯下书写的时候……有一次,我蹲在后院整理香草植物, 起身走到香蕉树前时, 这声音忽地又响起。我在原地发愣,有点苦恼,这声音已成一种干扰,我尝试听而不闻,表面上无人知晓,生活如常,但心底喧闹不已,像时不时有人在你耳边反复碎碎念,我感到厌烦,这真的很吵。才开始细想:这声音的源头到底在哪里?是潜意识的指引?还是美浓土地的叫唤?

如果搬回美浓,年迈的阿妈就有人陪伴了。我想。阿妈一人独居美浓,她的身体状况日渐衰微,爸爸、叔、伯们多在市区上班,周末才回老家探望。我不想回去,却害怕有一天阿妈终将不在,不现在搬回去,什么时候回去?

于是我还是承认,即便有阿妈的引力,仍不足以让我放下一切回美浓。这里怎么办?“饱”怎么办?我眯着眼,午后阳光落在香蕉树的叶子上,闪着绿色的光芒。这小小一片后院,和阿妈的魔法菜园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家之于我,或许仍只是个浪漫幻影。

“饱”后来放弃自耕平和村的两分地,我们移转至BD农法(生机互动农法)的有机农场,经营一个空间,开发从土地到餐桌的种种食品,兼做窑烤面包。那年的春天有些辛苦,家中屋墙漏水严重,又逢主卧室发现白蚁大军,一边整理食堂空间、一边处理租屋问题,时常在租屋与农场间奔波,这里补墙那边做木工、这里要拆床那边忙添购设备。

一天农场工作结束,吃过饭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夜间十一点,我还蹲在主卧室刷油漆,疲累至极。我觉得自己好狼狈,书写的能力几乎遗失,快忘记上次写字是什么时候了,我的未来毫无希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待续)

——节录自《回家种田》(自序)/ 远流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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