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有时我们在生活与网路中游荡,是为了寻找一个自己所属的部落。
在显生宙新生代“数位纪”、“媒体世”的此刻,我们来到一个新的部落时代。但是人们并未觉察,直到他落单、失语,或在高科技丛林里望见别的“部落人”围火高歌的祭典。
为什么“疗愈”会成为这么一个方便、适切的词汇,以致许多人对它都有种心领神会的需求?我想是因为:在典范转移、价值断层、社会裂解的时代,每天,我们几乎都是伤痕累累地入睡吧?困惑、焦虑、愤怒、挫折──甚至是接触到各式媒体时未预期的挫折,以及说不清的惊骇莫名的错愕,都使我们内伤严重:怎么会有这样离谱失格的报导?这样的人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这样的偏见或恶意怎会得到这么多的鼓励?明显的错误或无知为何无人计较或发现?每天,对抗种种令人消化不良的讯息,就足以让人精疲力竭,需要时时刻刻寻求逃避,寻求疗愈。
媒体太发达了!集结与搜寻太方便了!有些人很快在网路上找到跟自己相似、兴趣接近或意见相合的人,形成社群。在彼,不管人数多寡,都可以感觉到某种相濡以沫、相对多数的正当性;在彼,我们理所当然以“自己人”的立场,肆意发表“自族中心”的观点,并引起共鸣。但有些原本只适合出现在私下场合、小团体之间甚至厕所墙上的,脱口而出的言谈,却不时在网路上流传,被转贴、引用,甚至报导。而它的逻辑与效应无迹可寻。更可怕的,自然是那些基于国家、族群、宗教或党派敌意所散播的,没有底线的攻击与谎言。想到世界上同时有这么多仇恨、污蔑、挑衅与偏见的黑暗言谈,以各种语言充塞于网路,就让我觉得此时此刻的地球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但是我想谈的,是面对这些现象显得手足无措的人。
当然整个现象跟网路有关——在各种沟通、传播工具与技术大幅进步的同时,人们反而更觉得孤单、疏离、徬徨,因为轻易找到你所要的讯息同时,发现自己跟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机会也更多了!
在讯息不像现在这么流通的时代,每个人都是透过某种较为模糊、较有距离的视野在感知世界,个人意见也会经过多层机制的修整或筛选。一旦资讯变得详尽而驳杂、意见因易于表达而喧哗,每一个阅听人就被动地以更贴近真相的视野来认识世界,像戴了眼镜一样。然后,你发现,原本的世界动摇了、原本信奉的价值观动摇了、原本少数的变多了、原本是多数的变少了!所有好恶强度都增加,而且原本以为和你相同的人不同了!
后现代的“去中心化”正因网路而加速进行……
在一个高度异质性且充满认同焦虑的社会,表态文化就变得更加必要,而每一次的表态又疏离了更多的人——他们倾向于不听、不看,拒绝相信或眼不见为净。更多的人则也开始锁定立场、意见更接近的媒体和讯息,或可以认同的聚落,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彼此不了解,也不交流的族群,这就是我说的“部落化”。
我相信,原先实现于一般媒体或社交媒体的“部落化”,很快就会演变成彼此更没有交集的“实体生活的部落化”,阅听、生活、消费都不在一块。这样的“部落”类似族群,但是划分更细、互动更紧密、心理联系更强——它将是下个时代跟国家、城市、民族具有同等能量的字眼。
这样的一个诉求或趋势,我称之为“寻找部落”。◇
——节录自《知识也是一种美感经验》/联经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