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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一夜惊梦(12)

作者:兰心

老周哥的故事

一天,家中来了一男一女,一对精彩人物。男的面色黑瘦,个子高高,是回族阿訇之子。女的活泼爽利,笑语如珠,却是我汉家女子。幼承庭训,凡有客来,奉茶端水,即便退下,对先生之事向少开口。行走江湖,偶尔或露峥嵘,家门之内,一向谨守妇德。但这对异族夫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端杯清茶,也坐沙发上聆听。原来男子姓周,俩人从外地来油城淘金。开家穆斯林餐厅,牛羊肉做的尤其拿手,异族风味直引得宾客盈门,食指大动。一位经常光顾的法庭庭长,和他们同乡,彼此熟如一家。劝他们如此发财,何不弄块地皮自己盖个大饭店?倘若有意,我这里关系一概都熟,可以从中协调。周老板说:“好啊,好啊,万事拜托”。

一切顺利。先买地皮,又盖房子,周老板忙于生意,庭长出面协调各方。却了两三万块资金?不要紧,不要紧,朋友有疏财之义,我先给你垫上。

七十万花完,饭店终于落成。二层小楼,大方气派,地道回族风情。光大祖业啊,门楣有光,一家人都欢天喜地,准备乔迁新居,易地开张。

且慢,这时候庭长才不慌不忙地掏出房产证、土地证,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家各半,两人共有,周老板登时傻了眼。

老周坐在我家沙发上,手指头捏得啪啪响,怒道:“老小子欺负人!我外地人来此,人生地不熟,多年家当,一下子让人夺走大半。”望一眼墙上微笑的法轮功创始人坐像,低首顶礼:“他就感谢我们师父吧。要按我早年脾气,咋肯吃这种哑巴亏?早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先捅了这老小子再说!”。

周嫂子拍手打掌,点头应和。 “可不。修炼人讲修心、守德、行善,要有大忍之心。也许前世有因,咱命里欠人家的。”

先生起身给老周续茶,问:“从劳教所出来,都忙些啥呢,老周哥?”“别提了。一进劳教所,饭店就让政府给扒了,补偿全给了那庭长,我哪,楞是一分钱没得。没办法,日子还得接着过。两口子提个塑料桶,去油田井楼子上捡些落地油。整天神头鬼脸,累个七死八活,也就混口饭吃。”老周皱眉。

周嫂子放下茶杯,笑容明媚,“看你说的,落地油才值钱呢,那可是黑金!脏是脏点,干好了,照样发家。苦心人,天不负,有师父看着,不信咱就不能半路翻身!”然后把脸转向我“大妹妹,改天上我家去,嫂子给你做黄焖牛肉。看好吃不好吃,地道不地道,让你两口子尝尝我的手艺!”笑脸如花,豪情满怀,好像仍然是穆斯林饭店的老板娘,金山银山,花之不尽。

老崔的一家

袁叔是个小老头,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先种蘑菇,后开饭店,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能人。想当初,先生被抓,袁叔第一个来看我。初次相见,非得给我留下三百块钱。我抵死不要,他则坚决不收。花花绿绿的几张票子,在门口扔来扔去,如一道散开的彩虹。

袁叔从劳教所回来,饭店早被关了。

老爷子是我家常客,来了,品茶,看花,说起话来仍然中气十足。虽然去绿化队做了个园丁,天天拔草浇水,一身穿戴也依旧干净。

一天,袁叔又来。不等坐定,我劈头就说:“西头村里老崔让抓了!说马上劳教!”“啊?”袁叔一拍大腿:“那可了不得了!一个疯老婆,还养着仨孩子!”。 “前两天刚听说,我去看了看,留了几百块钱。”“走!走!走!带我去看看。”

青堂瓦舍,门朝大路,是最寻常不过的农家大院。见老崔的疯老婆披头散发,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的,偶尔发出几声呻吟。

老崔是个黑瘦的中年人,家里家外,洗洗涮涮,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因为用红漆涂抹了几幅诋毁法轮功的图画,被五花大绑,押入牢中。

问讯几声后,那疯女人抬起头来,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眼见人来,两手抓向天空,开始嚎啕大哭:“人啊,人啊,活不了𪡏”。那种惨声,嘶哑,恐怖,好像用尽整个生命在哭,又彷佛一只铁手,从胸膛里生生扯出心脏来,血淋淋,热腾腾地撒了一地。

我实在不忍卒听,掩面去堂间看一看老崔的孩子们。老大已经结婚,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老二刚刚考上省城的大学美术系,还没来得及去报到。老三是个男孩,刚上初一。孩子们如失巢的小鸟,哀哀欲哭,三人挤作一团,尽皆垂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以安慰这群恐慌无助的孩子们。那个刚考上大学的女孩拭泪道:“俺村里所有人都联名担保,说俺爹是个大好人。抓了顶梁柱,一家人都活不成。可公安好歹不依,非要送人去劳教。”

各自放下几张轻飘飘的百元大票,我和袁叔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虽然出门就是通衢大道,可我实在无法想像,这家人以后该怎么走下去。

老崔送去劳教后,不足三个月,那个疯女人就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