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惨绿时代的绿沉西瓜

作者:张曼娟

太沉重的负荷,有时候不是努力就能承担的,不管是甜蜜的西瓜,或是苦涩的人生。(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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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街边,看着开西瓜车的老板,从宜兰或是花莲或是台东载来的大西瓜,一把长刀,喀啦一声,将西瓜汁水淋漓的剖开,接着,属于西瓜特有的清甜气息,便散逸开来,啊,这就是夏日的限定滋味了。

我总会想起怪杰金圣叹所说的:“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不亦快哉!”

如果可以穿梭时空,我很愿意待在金圣叹的桌角,分一片不亦快哉的西瓜来吃。

“可是,西瓜是没有气味的水果呀!”

常有人这样对我说,我所宣称的那种清甜,也许只是想像。但我确实嗅闻得到,来自西瓜的讯息,就像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瞬间绽放,而后淡然消失。

童年的夏日,吃过晚餐之后,全家人围着餐桌,观赏父亲切西瓜,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家里自备一把西瓜刀,磨得锋利,我们帮忙扶住西瓜,看父亲准确的一剖两半,而后切成一片一片的,给我们啃食。

将脸埋在硕大的西瓜片中,一边啃着,一边用西瓜汁洗脸的乐趣,是现在用叉子吃西瓜的孩子所不能体会的了。

黄澄澄的“小玉西瓜”上市之后,很快就成为我们的新欢。一剖为二的“小玉”,最适合用汤匙舀起来吃,父亲和母亲吃半个,我和弟弟吃半个,瓜肉吃尽了,瓜皮里余下的汤汁也要饮尽,才有心满意足之感。

当市场里开始贩卖去皮的西瓜,四分之一或是六分之一,去瓜皮之后带回家,切在盘里享用,西瓜刀再也用不着了。丢掉西瓜刀的那一天,切绿沉西瓜的岁月,也就一去不回了。

然而看见整颗西瓜,依然会勾起难忘的回忆。那是我的惨绿年代,母亲的好友洁心阿姨从国外回来,借住在我家。

洁心阿姨的丈夫,是她自己追求来的,为了供家庭环境不好的丈夫念完学位,她到美国之后,日夜打工兼差,太过操劳使她的头发花白了。过了几年,丈夫果然成为美国的大学教授,还当上科学院院长,她也就成了人人称羡的院长夫人,再也不用工作,只要享福就好。

然而,院长桃花不断,感情的入侵者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光是应付这些事就够焦头烂额的了。有一天,我听见洁心阿姨对母亲说:“我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动物,只要捍卫家庭就好,犯不着伤心。”

我听着却很为她感伤。

炎炎夏日里,母亲吩咐我陪阿姨上市场逛逛,阿姨停在西瓜摊上,敲敲这颗,摸摸那颗,最后,她选了一颗十八公斤的西瓜,付了钱,对我说:“带回家吧!”

我毫不犹豫的弯下腰搬,却发觉根本搬不动。当时年轻的我只有四十公斤,这颗西瓜几乎是我一半的体重了。卖瓜人好心的帮我搬起西瓜,于是,我便抱着西瓜跟上阿姨的步伐。

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能回家,那天,在炙热的烈日下,走了将近半小时,衣裳全部湿透,细瘦的手臂失去知觉,双腿颤抖,清楚意识到脸上迸出的是冷汗。

我的手腕韧带受伤,接受了几个月的治疗。洁心阿姨回到美国之后,因为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惨绿时代的我似乎明白,太沉重的负荷,有时候真的不是我们努力就能承担的,不管是甜蜜的西瓜,或是苦涩的人生。◇

——节录自《只是微小的快乐》/ 皇冠文化集团

(〈文苑〉选登)

责任编辑: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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