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一线(3)
话说寒锋、管离子率众攻入荷城,双军对阵于中城,皆有死伤,僵持半刻,胜负未分。正此胶着之时,忽见义军后方阵型大乱,兵士仓惶。哈尔奇定睛一看,只见一人手持长剑,乘一匹枣红马,于乱军之中劈出通路,其人身后则是五列朝军,行整有素,前后夹击叛军,向着中城而来。
迅雷不及掩耳,慕容玉林冲过叛军,向荷城军府而去。义军遭前后夹击,寒、管二人始料未及,心思稍乱;哈尔奇趁乱之际,引军围剿,鏖战更烈。
荷城府衙。
纳兰庭芳身受重伤,命在倾危之刻,几位随行医者会诊于中堂。少时,医者陆续而出,玉林急忙上前问道:“情况如何?”
“回禀将军。王爷此次伤重不轻,虽未伤及要害,但仍需安心静养……”话未说完,叹了口气,惹得玉林急躁不堪:“可是有甚不妙。”医者却道:“王爷请您进入。”
“你不早说!”玉林丢下医者,直入房门,只见纳兰独卧榻上,伤口只草草包扎,血殷斑斑,面如纸色,吐纳甚为艰难。玉林便是从小到大,也从未见过其伤重若此,心内悸痛难当;但一想起荷城大婚之事,便又气上心头,想来他也是活该,遂搬了个凳子,拿了酒壶酒杯,坐在太师椅上,斟了杯酒,递将过去:“这回可是玩得大了,连小命也差点丢进去。”
纳兰提手推开酒杯,道:“死不了。”
“我就知道。”玉林起身,将酒杯放回桌上。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纳兰道。
玉林道:“我本来是要回京的,但是半道忽然想起来件事情,所以就回来了。”
纳兰望其背影道:“何事?为何不说话?”
玉林再难压抑,一拳凿在桌上,怒道:“今日,若我晚来半步,你便成刀下亡魂。若我未领樊城府军,荷城便沦陷于叛军了。倘若当真如此,你如何向王上交代,如何向老王爷交代!”
耳中只闻暴雨问责,纳兰阖目不语,静等质问过后,平心而述:“……那时我便想起,军营之中已数日不见伍镇聪,想来他已率大军西去,而你……所剩兵马必然不多,若当真犯起傻来,要以自身作饵引诱叛军,更是至于险地,我如何能自顾离去。”
玉林自述完毕,沉默不语。静默之处,落针可闻。少时,纳兰重重吐出一口气,只道了两个字:“值得。”
“唉!”玉林叹了口气,回身道:“我看你非是坚守,不过不肯认输罢了。”
纳兰忍痛轻咳一声,又道:“董伏卿,此番当真令我惊艳。不至片刻,五处埋伏皆被破除,咳……其人也不失为一个好对手。”
小兵来报:“哈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纳兰道。
哈尔奇浴血奋战,终将叛军逐出荷城,跨步进门,眼见纳兰重伤之状,立时上前跪地道:“王爷!”再一抬首,眼眶内充着血。
“军机要务,速禀。”纳兰道。
哈尔奇抹了把脸,将此前发生之事讲了个大概。纳兰听毕,道:“厚葬管母。本王既兴王师,不可失却民心。”
哈尔奇点头称是。
纳兰又道:“永延伤势如何?”
哈尔奇哽咽道:“命在旦夕。”
玉林惊异道:“何至如此?”
“旧伤未愈,又遭叛贼偷袭……死守荷城……唉!”哈尔奇语声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纳兰阖目不语,心内突然懊悔起来,若非自恃用兵如神,仅行保守战策,断不至于落得此地,董伏卿其人,此次当真让纳兰尝到痛处了。
听闻永延重伤之事,玉林知纳兰心内定不好受,但见他良久不语,便要前去说话,却被哈尔奇叫住:“让王爷休息吧。”
全身剧痛,纳兰紧闭双目,勉力道:“高筑城防,深挖城池,坚守荷城,不可有失……”
“末将领命。”哈尔奇道。
玉林道:“你便安心养伤,荷城由我慕容玉林来守。”说罢,便与哈尔奇出门商讨守城之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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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峰失而复得,朝军一败涂地,义军于莲花峰顶大庆,白门柳不忘寒、管之功,令头领送好酒于荷城城外义军之处。
营中,管离子痛失慈母,一人独自饮着闷酒,寒锋掀帐入内,见他此状,于心不忍,道:“我已加派人手,希望老天保佑,尽快寻回管夫人尸骨,好让老人家……早日入土为安。”
管离子神情凝然,举杯之手微颤,道:“这是大寨主派人送来的庆功酒……苦涩辛辣……”烈酒、愤恨交织胸中,血气翻涌之间,心殇再难压抑,热泪夺眶而出。
寒锋叹了口气,重掌压在其肩,道:“重任在肩,管先生……请节哀。”眼见其人哀恸模样,寒锋忽地忆起了一双儿女,“不知紫燕与无期现下如何?”转念又想起了寒锐:“这个不肖子,却是最令人放心不下。”思量之际,账外忽报:“军师急件。”
管离子不敢怠慢,立时起身,接信拆看,阅毕只道了一句:“知我者,大师兄也!”寒锋接信细读:“朝军甫遭重创,主帅重伤,将心不稳,军士失志;义军三峰复归,大获全胜,士气正盛,此乃千金军机,不可错失。现令汝等二人,连夜攻伐,必取荷城!”
二人接军师之令,挂刀上马;义军兵士每人配吊绳索,以备攻城。一路人马轻装速行,于夜色掩映之间,向荷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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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荷城一方,纳兰庭芳重伤在身,肌骨腑内皆受创不轻,半晕半睡,陷入沉眠。嗖忽之间,硝烟弥漫,黄土征尘,金戈铁马,踏伐荒野……振聋发聩之间,急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再一定睛,却见慕容玉林推门进入:“不必起身。方才叛军趁夜袭扰,已让我阻于城下。”
哈尔奇修整一番,脸上身上血污已除,端了药碗进来,送与纳兰饮下。随后呈上一封信道:“王爷,京城八百里急递。”纳兰坐起身来,阅毕之后交给玉林。
“时机未到。王上又在卖什么关子?”玉林道。
纳兰复又躺下,眉头紧锁,道:“日前吾观叛军,军械、粮草、衣装皆充足有余。叛军集结此地,经年累月,不至贫乏,反而日隆,必有资材以奉其军饷。”
“王爷是想要釜底抽薪,截断叛军财源?”哈尔奇问道。
纳兰道:“日前我确有此意,但是现下……”
“你是说叛军与京城有瓜葛?”玉林脱口而出,仔细一想,却又心惊:“若此,王上岂不有危险?”
纳兰道:“王上身边自有能人,你不必惊慌。”
“现下如何是好?转眼便要入冬。”哈尔奇问。
纳兰吐出四字:“静待粮草。”随后阖目安卧,于太师椅上轻轻摇将起来,忽地想起一事,道:“管母安葬与否?”
哈尔奇顿面现难色,道:“回王爷,未……未有找到。时值双军混战,恐怕……恐怕早已踏成肉泥。”纳兰静默一阵,哈尔奇提心吊胆,听到纳兰说话,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既然如此,也不便强求。尔等依照前策,高筑城墙,深挖壕沟,以保荷城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玉林、哈尔奇退出中堂。
寒锋、管离子遭慕容玉林阻滞,未能入城,挫败而归。管离子心内郁结,寒锋好言相慰,令其莫要丧气。回军途中,忽见暗夜之中,隐隐有火光,忽隐忽现,立时勒马警戒。待其近前,方见其人乃是董伏卿。原来白门柳听闻管离子丧母一事,与董伏卿商议之后,令其亲遣大军至此。
二人见面,董伏卿翻身下马,握住管离子抱拳之手,长长叹了一口气。相顾无言,只一路相扶入账。三人分别就座,董伏卿简述与白门柳商议之事,便至中途,一小兵来报,说是捉住一个朝军的奸细。
“速速带上堂来。”董伏卿道毕,忽闻剑鞘响动之声,侧眼瞥见管离子——紧握宝剑,眼光失神,一副安然样貌之下,似蕴藏极怒——遂朝寒锋使了个眼色,寒锋微微点头。
那朝军刚踏进半步,便感到迅风在前,利刃在颈,登时僵住。
管离子道:“寒门主放手,不杀朝军难消我心头之恨。”寒锋哪敢放手,双指再加劲力,利刃半寸难进,口中只道:“且等军师发落。”
生死交错于寸毫之间,待那朝军反应过来,登时面色惨白,双腿吓软,瘫倒在地,双手护着脖子。再一定睛,待看清楚那持剑之人,忽地眼神闪烁,竟一跃而起,抱住管离子大哭起来。
“你是何人?你哭什么?”管离子诧异。
呜咽之间,只听那朝军哭道:“是我……我是徐老虎,管离子,我是徐老虎啊。”
听闻此名,管离子心内一动,诧异不至片刻,便又剑锋相对:“好个徐老虎,为何不照顾好我娘,累她为朝军所害。”
一日之内失亲又逢亲,徐老虎哪里管他冷锋在前,心恸至极,双臂环住亲人,大哭道:“干娘,干娘死了,被那帮畜生害死了,呜呜……管离子,你要替干娘报仇,报仇啊……呜呜……”持剑之手缓缓而落,双目泛红之间,管离子无力再动,只任其恣意挥洒伤悲。
在场之人无不悲恸,董伏卿、寒锋多次相劝,二人方才分开。待心情稍适平复,徐老虎才讲起自己如何见管夫人被朝军捉走,如何一路跟随,来到官营。说至一半,忽地一拍脑袋,道:“我怎生忘了,干娘尸骨还在……”
“速带我去。”话音未落,管离子便提着徐老虎出了军帐。寻到母亲尸骸,管离子一边流泪,一边埋骨。董伏卿双手奉上一抔黄土,祭奠逝者。
此事已毕,董伏卿向徐老虎道:“荷城守卫如此森严,不知小兄弟你如何逃出?”
徐老虎道:“朝军不知出什么怪招,让小兵们都在城外挖沟,俺便趁着黑夜,背了俺干娘出来。”
日渐破晓,董伏卿驱马登高,瞭望山下,果然见到荷城之外,乍现三道城壕。“朝军竟如此神速。”董伏卿话音未落,却听一人声音:“军师为何不进攻?”转身一看,原来是白门柳亲自下山而来。
董伏卿拱手施礼,随后道:“正所谓福祸相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门柳视线落于城壕之地,朝军正在掘第四道城壕。几个朝军不堪重负,疲态尽显,见日光渐升,趴在土堆上休息。董伏卿也注意到此,命人放箭袭扰。那几个朝军如惊弓之鸟,躲到城壕中去了。董伏卿再令人将箭上涂抹火油,继续袭扰。城壕之中陆续钻出许多朝军,躲进城内,紧闭城门。
观视此状,董伏卿令义军于荷城之外,分三处扎营,呈犄角之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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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