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正卷》(六十一)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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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8月25日讯】(9)破釜沈舟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个坏典型,我们这边是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小孩尿尿给我渗着?”

傻柱子先在林子的咆哮声里倒地,狗熊似的爬起来,赶紧抓起网子接着穿。

林子回去给了疤瘌五一老拳:“你他妈整个鸡巴型啊,看着这道工序不用往回带活儿是吧?上我眼皮底下玩心眼儿来啦!”

疤瘌五狡了一句什么,林子大怒,一拳卯在腮帮子上,疤瘌五向检验台那边歪去,老三立刻帮上一脚:“还狡辩是吗?”

“我狡辩什么啦?”疤瘌五委屈地申诉。

老三上去又踹:“还他妈狡辩?”

疤瘌五怕林子,对老三却不含糊,警告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老三嗤笑道:“操,你还跟我谈心情是吗?!”轮起手边的一个网圈就打,疤瘌五横勇地一把抓住了,下面起脚向老三大腿踢去,老三“哎呦”一声靠在检验台上,表情痛苦万分,居然如此娇嫩?

一旁早惹恼了一个人,小佬。

小佬猛虎扑食般窜起,一下就把疤瘌五冲倒在身后的操作台上,林子一边看两个人奋斗,一边暴怒地叫道:“砸死逼的!他妈的要疯!”

老三捂着大腿根,咧着嘴,喊:“打婊子养的,操他妈的,踹我伤腿!?”

原来老三还是残疾啊,没看出来。

乱了一会儿,郎队才开门出来吼了一嗓子,小佬狠补了一拳,从案子上爬起,疤瘌五骂着,从案子另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牛喘着。

“下来!”郎队咆哮着。

疤瘌五跳下去,告状道:“王老三充大个的,动手打我!”

华子和国子都走上来数落疤瘌五,说他是个事儿婆婆。郎队已经走近,疤瘌五还想跟他陈情,被郎队宽大的手掌掴在脸上,嘹亮结实,立刻灭掉了余威,只委屈地仰着头,似乎在等下一个嘴巴。

郎队没有什么思想工作可做,果断地命令:“都干活去!”

整个工区都没了人声,只听到网子在手里被穿、缝得呻吟,紧凑地连成一片。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似乎突然规律起来,哗啷哗啷地给我们伴奏着。

已经完活的那些人,也都拿起完工的活计,装模做样地纠偏,个个弄得行家里手一般。

“这么干,你他妈到明天早上也整不完啊!”林子在整型那边立着,估计又在数落疤瘌五了。

我扭脸对柱子说:“利落点吧,一会儿林子过来又是事儿。”

我看一遍大家,说:“老三哥也得加紧啦,还有关之洲。”

门三太嬉笑道:“三太我要是没有这身疥,时不时得伺候它们两把,早高举红旗凯歌高唱啦。”

“关,关!”猴子在门三太面前摆老腔,门三太嘻嘻一笑。

那边缝花线的胖子喊:“林哥,我暖气边上缝去啦?这头太冷啦。”

林子挥了挥手,胖子拎着几个网笼遛鸟似的晃悠过来,到我们身后,踢了病号二神经一脚:“边上去!”

胖子一边噌噌地缝,一边跟门三太打岔:“老三哥,玩得转吗?”

“这棍儿啦管儿了眼儿了的,你三哥不是本行嘛。”门三太笑道。

门三太瘦骨嶙峋的,声音也刀削似的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痒。

“我看你是英雄落魄啦,上次还弄小女,这次咋改老太婆了?”胖子责怪道。

“瘸驴配破磨,三哥不是老掉牙了嘛。”

“人家老牛还吃嫩草哪。”

门三太笑道:“那是牛,我不就是一驴嘛。”

胖子问:“听说……你上次操自己亲妹妹进来的?”

我们都看门三太,门三太局促起来,腼腆着脸道:“上次奸幼,这次诱奸,都不是啥光彩事。”

“是不是你亲妹妹吧,说说,这有啥呀?做都做了。”胖子停下手里活儿,站起来:“我先撒尿去,回来接着聊啊。”

胖子一走,门三太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直不言语的邵林不忿地说:“别打击一大片啊,操自己妹妹就操自己妹妹,还不让人说咋的?要那脸早干什么去啦?”

“唉,不跟你们小孩子逗了,你们敢情全干完了。谁跟我聊天得帮我干活啊?”门三太讪讪地说着,低头穿起网子来。

突然,胖子在厕所高喊起来:“疤瘌五下去啦,跳楼啦!”

连二中那边带我们这里,都混乱起来,我们几个离得近的不等吩咐,都蹦起来往厕所那边跑。胖子迎出来喊:“下楼啊,上这里管屁?”

我们掉头时,林子等人已经冲下楼去,好多人挤到窗口,乱哄哄的。

郎队从管教室出来,骂骂咧咧地跟下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来,在工区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地飞了满眼。

林子他们已经把疤瘌五搭起,在雪中走过来,一边招呼:“其他人都上楼,我们几个跟郎队去小医院。”

二龙笑道:“咋没摔死哪。”

郎队冲楼上喊:“杭天龙,把人看好啦,先点一遍名,这里有六个,连跳楼那傻逼六个!”

楼下陆续上来几个人,胖子一出楼口就冲二龙笑:“龙哥,疤瘌五这傻逼,到厕所还不服气呢,我一撇子上去,当时就顺把了,一回头工夫,逼的溜窗户外头去了。操!”

“不是你给扔出去的吧?”二龙笑道。

“我倒想哪!没容我工夫啊。”

“大头朝下?”

“没有,手还扒着窗台呢,我一过去,他才叫一声,松了手,傻逼根本就是玩票。”

二龙笑笑,没说话,转而招呼我们集合:“麦麦点个名吧,趁乱再跑俩,郎大乱这官儿就甭当了,点点,走了六个。”二龙说着,往厕所那边去了:“撒泡尿,别忘了数我啊。”

*
本来可以早些收工的,给“跳楼事件”一耽搁,又渗到11点多。

回了号筒,林子他们屋的组员都被赶了出来,蒋顺治跑我这里妥清闲,说杂役们开会呢。甭问,是为疤瘌五的事呗。

没多长时间,二龙就回来了,华子跟了进来。华子冷笑道:“老三也是吓坏了,生怕连累他,还是林子猛:‘不行我一个人担’!担不担的先不说,听着叫人心里舒坦。”

二龙笑道:“谁也不用担,郎大乱全办理了,不信你瞧着。”

“就是,要不以后谁给他们卖命?”华子接着说:“刚才在医院,郎队就给疤瘌五打了预防针了,问他明天狱政的问起来咋说?疤瘌五也识相,当时就说了:我不给队里找麻烦,我就说离了婚,大年根底下的,心窄。”

二龙说:“疤瘌五也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啦——混,混不起来;门子,又没有;票子也盯不动。这就对啦,先医院里躺俩月再说,出来看他咋玩了,能跟队里搞顺了,混个俏点儿的活儿摸摸,也不错。”

“那他就更不敢跟狱政的瞎说了。”华子学着一副可怜相道:“青天大老爷,他们打我啊,我受不了,不死也没法活啦——操,将来怎么再回队混?”

二龙无所谓地说:“跳个小二楼,也叫个事?我们四监有过跳练钢炉的,那是真逼急了,不想活了……睡觉吧。”

“睡。”华子抄起桌上一个橘子,出去了。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就把林子他们叫去开会,好长时间才出来,都一脸轻松的样子。

几天下来,工区里没人再把“跳楼事件”当主题议论了,周法宏就事论事地黑了几天嘴,说自己要玩就玩更大的,摔折个腿算什么?后来自己也说腻了,放下不表。

林子还是照旧凶巴巴地叫,打人还是出手不思量,他说:“有本事你们都跳楼去,犯人有的是,这拨新收又来了好几十!”

其实楼是跳不了了,疤瘌五住院的转天,工区所有窗口外面就都封上了铁栏杆,典型的亡羊补牢。

(10)瞒天过海

一个礼拜后,等手艺越练越精了,我们收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基本上能保证晚上9点前后到号筒。甩几个傻柱子一流的后进生,在号筒里熬鹰。

然后就开始加量了,我们灰网组每人长了10套,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挪傻柱子身上,则意味着又要牺牲两个多小时的睡眠。

稍后,收工时间一提前,朴主任马上又给我们加量,我们暗地里一算,灰网组要达到每人每天150片的量,才能和整体规划中的人均25套成品挂钩,想想,恐怖。后来在一些老犯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初次犯也摸清了规律,看清了“政府的嘴脸”,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度,不露声色地磨蹭,游戏时间。

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天主任随口叫了缝合的孙福恒进管教室去了,林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管教室的门关上,可能也闹不懂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

孙福恒回来,喊赵兵:“主任叫你。”

赵兵忐忑不安地问:“啥事啊?”

孙福恒跟林子汇报,也让赵兵听:“主任问问一小时能缝多少。“

赵兵似乎放心了,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林子眨巴一下眼,喊:“少管!”赵兵已经立在管教室门口了,回头看林子,擡脚犹豫着。林子有些大势已去的一摆手,赵兵喊“报告”进去了。

林子问孙福恒:“你说多少?”

“5个。”

“操你老妈的,你现在能干几个?”林子道。

孙福恒有些慌:“仨吧。”

“那你报5个!赵兵顶着劲儿才干5个,显你牛是吧!”

“主任问我最多能干多少,我不敢少说啊。”孙福恒畏缩地偷看林子的脸色。

林子气得扬了扬手,又放下了,恼怒地说:“好,回头再说,让你放卫星,老逼你文革那阵是造反派头头啊!”

赵兵回来又喊缝花线的胖子和另一个人进去。林子告诉胖子:“别吹牛逼啊,我知道你也有那毛病!”

胖子边走边笑道:“我就说我干一个都嫌多!”

“几个?”林子问赵兵。

赵兵恨恨地望着孙福恒:“我说5个,主任说我偷懒,还没释放出能量来,人家老头都干5个,你也5个?”

“你最后报几个吧!”林子不听他废话。

“7个。”

“一群混蛋。”林子懊恼地骂道。

二龙溜达过来,摸一下赵兵脑袋,问林子:“咋了?”

“老朴摸底儿呢,一帮傻逼进去胡天儿,打高射炮。”

二龙问赵兵:“跟老朴吹牛逼啦?”

赵兵委屈地说:“他让我说最大量。”

二龙淫笑道:“你告诉他最大也就撑一小孩脑袋。”

“要不说一帮傻逼呢,识操不识摸的主儿!”林子还在气哼哼。

眼看着林子对我们一面捧杀,一面打压的,当时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他反感我们对朴主任说大话表功,如果问到我,我就先以守为进好了,这扑朔迷离的,真不好把握呢,尤其这样整天忙得混头乱脑的,好多事更来不及考虑,能见机行事已经不错了。

胖子笑着从管教室出来了,一路喊:“整型、灰网、小线儿的组长,主任有请——”

看我们几个站起来,林子怂恿:“往大处吹,都吹去啊!吹死你们逼的!”

进去。主任面前摊个豪华笔记本,先跟前面俩人沟通了一下,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麦麦,你是一直表现不错的,现在灰网这一块,干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我说:“感觉还行。”

“现在一个小时穿10片很轻松啊?”

“10片,得不眨眼地干。”

“早7点到晚7点,就是120片。”

我笑道:“主任,我得吃饭啊。”朴主任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们组你是最快了。”主任往我面前立竿呢,想诱导我往上爬,我看到林子的大拳头在竿顶上晃着。我冷静地说:“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上游。”

“怎么叫状态好啊?”朴主任望着我,又笑眯眯了。

“休息得好,状态就好。”

“哦。”朴主任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朴主任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准备应付他新的问题,朴主任一擡头:“你们去吧,干活去吧。”我们如释重负地走出去。

那天收工时已近子夜,回去后林子不辞辛劳,马上把我们几个被主任摸过底的人都召过去,问我们都怎么说的,日本儿秘书似的拿个本子记录着。

林子对我和胖子算基本满意,一看孙福恒,气马上就来了,先一拳打个趔趄:“老逼就你拽是吧?跟官儿冒泡儿,给你多减俩月怎么着?”

“关键是:你干得完吗?”宫景在一旁扇风儿。

林子问:“今天的活儿带回来了吗?”

孙福恒说:“带了,剩了25个。”

宫景讪笑起来:“8个小时的活儿啊。”

林子给了孙福恒一个嘴巴道:“你一小时不是能缝合5个吗?以后啊,老六跟赵兵都记着点,收工就给他算账,核不上一小时5个就算他偷懒,干了几个小时,就按几个小时给他补数儿,你不能耐吗?”

孙福恒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看一眼林子,没敢说话。

林子让孙福恒和另几个人滚蛋,只留我们几个小组长。林子点了棵烟:“今天跟你们透个底,要不非掉坑里不可。”

我们坐下来,看林子。

“时间不早了,简单说几点,靠大家领悟了。”林子徐徐吐了口烟,继续说:“第一,队部点头了,这个网子黄不了了,黄了也没咱什么好处,这点大伙心里要明白;第二,就是这个活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林子看了我们一小会儿才说:“姓蓝的那小逼说一天25个成品,纯粹拿咱找乐儿,现在主任也知道了,那是他们一个老工人的历史最高记录。”

我们七嘴八舌地骂蓝小姐不是东西。

林子道:“不过老朴那意思,劳改队就是要冲刺最高峰,向25个的记录挑战,那样弟兄们就惨了,中间能起杠杆作用的就是我们几个杂役了。我们几个核计了,干少了肯定交不了差,干多了将来又下不了套儿,一直顶着劲,大家都不好受。量就卡在人均20个成品这个杠子上,对主任,对大家,都可以交代得过去。那样,全摊上,一天是1200个网子,灰网组一人摊135个,得干出点存货,防备傻柱子那样的拉后腿,就都顶到140,缝合那边一人70,其他组自己算去。这个量顶到头了,主任想长也长不上去,生产线上,林子说了算,前提是你们得先给我做出样子来。”

大家算了一下,都咧嘴,胖子说:“今天没几个完活的,以后总这么熬可受不了,不定哪天我就跳楼了。”

林子一瞪眼:“轮到你起哄了?林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能叫你跳楼吗?”

“放心吧林哥,要折腾我也等你走了再折腾。”

林子不理他,转向大伙说:“这个数,我看了,只要甩开了干,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可以10点以前完,以后再熟练些,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承受的。你们几个给我控制好了,连续一礼拜,不准11点以前收工,以后怎么干,再听我话儿。”

我们都会意地答应,赞扬林哥为弟兄们着想,林子骂道:“少来!你们他妈背后骂我我不知道?其实我图什么,减刑!舒坦!——这谁也甭瞒谁。不冲这两样,你要我给政府卖命,大伙出去操我妈都行!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这么干,得让帽花看到成绩,成绩从哪看,从活儿上看,我不挤你们挤谁,让我自己下线儿玩命去?”林子顿一下说:“不过,我还得体恤弟兄们不是?我不图你们说好,劳改队里落不着好儿,我就凭良心干,只要大伙不挡我的道儿,咱能糊弄得政府一愣一愣的,招儿多了!”

我们笑着说:“我们都捧着林哥干。”

林子一针见血地说:“不干也不行啊!”

话到尾声,我补了一句:“林哥,这个内部还得调整一下吧?”

“调整什么?”

“像我们灰网那个傻柱子吧,140个网子,让他吃喝拉撒全免了,24小时也忙活不完,这下道流水不就压住了吗?”

“我们组有个小脏孩也不出活,比傻柱子强不了哪去。”赵兵反映。

林子笑道:“这你们就甭操心了,没有几个熬惊了的,还叫劳改队?都头中午完工了,你以为能叫你们歇着?”

(11)分级管理

林子的计划推行得很顺利,半个月下来,整个五大队,从帽花到犯人,都知道“五大一”天天熬得人困马乏,我们的改造专案开始被叫做“神经网”。

“五大神经网,三大神经豆儿,一大捣锤鬼见愁。”有人这样概括。

朴主任没有再鼓舞我们“挖潜力”,听林子他们闲聊,知道朴主任对现在的产量初步认可了。林子招呼我们几个生产组长,说可以慢慢把档次拉开一些了,愿意快干多休息的人可以自己“调节”一下速度。说是这样说,其实要哪个人晚上10点以前完成定量都不是简单事,我们这组,傻柱子已经快神经了,他手底下已经快压了一个星期的活儿了。林子每天跟他这样的几个犯人又吼又打的,给主任做样子,主任看那几个人半死不活的德行,眉头皱成个疙瘩,心事重重般把林子叫走了。

柱子跟我愁眉苦脸地说:“老师啊,网子真不黄了?”

“监狱黄了网子也黄不了。”我心不在焉地告诉他。

目光迷离的柱子绝望地嘟囔道:“我恐怕活着见不着我妈了。”

猴子笑道:“叫我一声爹,我帮你干10个。”

“爹,爹!”柱子居然开口就喊:“操你妈先给20!”柱子说着,把两捆10片一扎的网子扔进猴子怀里,我们都笑起来,纷纷支援柱子,告诉猴子不许翻悔。

猴子眼一立,把网子拽柱子脸上来:“我还没答应哪!叫好听点?”

柱子好不容易找到个辙,见他赖账,不禁激动地站起来,和猴子理论起来。

见林子不在,我们都跟着起哄,柱子理直气壮地把两扎网子扔到猴子的料堆上,猴子狠狠地又拽回他脸上:“再逞能我打你丫的啦?”

“打,你打啊!林哥打得,你也打得,你比林哥还横是吧?把我打死算了,还省得穿网子了哪!”傻柱子隔着操作台望前探脑瓜儿。

二龙从旁边的管教专用厕所里抖着下面的物件出来,笑道:“柱子那麽激动干嘛,想给二爷叼叼?”

我们笑着,你半句我半句地说了原委,二龙开导猴子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君子一言,落地砸坑儿,柱子开了口,你怎么也得给傻儿子点见面礼啊,不就20片嘛,干吧。”说着,嘴里哼哼着什么小调,往那面走去。

路过库房,偏一下头,喊道:“鬼子,水插上啊。”

“中午吧,龙哥。”宫景探出半拉脑袋,为难地说:“等官儿走了吧。”

“你让我等官儿走了再渴?”二龙横他一句,一直往前去。

宫景在后面轻喊道:“龙哥你甭管了,我这就烧。”二龙连头也没回,斜刺里冲赵兵喊:“杯子刷了嘛,看看主任那里有什么好茶叶给我抓两把来!”我们都笑起来,知道二龙有点找乐儿。

这里傻柱子还跟猴子没完没了呢,猴子被缠得急了,隔着操作台给了柱子一拳,柱子大喊道:“龙哥,龙哥,瘦猴儿打我!”

“爹打儿子,活该!”二龙在远处叫道。猴子趾高气扬地看着柱子道:“有本事告诉主任去呀?”

“就告诉主任!我干不了活了,被打坏了!”柱子起身就走,我叫他一声他也不应,猴子有些茫然,勉强做出不在乎柱子真去告状,旁边几个家伙都看西洋镜似的笑起来。

大家目送着柱子进了管教室,也就5秒钟工夫,柱子就悲鸣一声从管教室里蹦了出来,林子也跟出来:“下回这小问题别往这儿钻啊,直接找监狱长去!”

林子押解着柱子回到我们这边,问了我两句,我笑着说了经过,林子立刻给了猴子一脚:“喜欢充大个儿的是吧?柱子,叫他爹,我给你数着,叫一声给他10个灰网!”

“叫啊!”林子砍了柱子脖子一下。柱子勇敢地冲猴子喊:“爹!”我们哄笑。

“答应,好听点儿。”林子命令猴子。

我们都看着猴子乐,猴子比吃屎还费劲地吭哧了一声:“唉。”

“叹气呢?养个傻儿子别扭?先发10片!”林子一晃头,柱子立刻笑着跑过去,抓了一扎灰网扔给猴子。猴子眨巴眨巴眼,没词儿。

“接着叫。”林子说。

“爹,爹!”傻柱子欢呼道。

“再20!”林子命令,傻柱子当即照办,喜气洋洋的,如中了头彩。

“叫!”

“爹!爹!”

猴子嘴咧成了烂柿子,哀求林子:“林哥,还是我喊他爹吧!”

林子顺手一个嘴巴扇过去:“当爹好玩是吗?你老子还在外面给你当爹呢,那罪好受吗?!”没想到林子一下子把问题提上去一个档次,刚才笑的,好多人都默然了。

“今天把这堆活儿加出来,让你也尝尝当爹的滋味儿!”

猴子蔫下去,一副倒楣冒烟儿的晦气相。

林子回头踹了美得牙根疼的柱子一脚:“滚回去干活!”柱子立马跑回座位,多日来的倦意似乎扫淡了许多。

林子说:“柱子,高兴不?”

“高兴,谢谢林哥。”

“谢你爹吧。”林子说,我们忍不住又笑了。

“想更高兴点不?”林子这样一问,柱子不安了,局促地笑道:“嘿嘿,不,不想了,不敢想。”

“操,没出息样儿!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一天少发你30个网子,一百一,匪警,再你妈完不成咋办?”

柱子瞪起眼道:“真的?”

“完不成咋办吧!”林子追问。

柱子激动地说:“林哥你剥了我皮做坎肩!”

林子转头接着宣布:“缝合的孙福恒,一天减15个活儿……”下面又说了两个减活儿的。然后强调减活儿就别想减刑。

孙福恒感激涕零地哭起来:“谢谢林哥呀,谢谢呀——”孙福恒这些天给熬坏了,眼窝凹得跟炮坑似的,假牙可能有半拉月没工夫刷了。

估计这都是朴主任主动让步的结果,林子刚才只是去参与了一下意见罢了,出来买一个整个好儿,不提主任的茬儿。不过大伙混到现在的地步,好也罢赖也罢,林子都功不可没。

这时宫景从库房里一探头,压着嗓子喊:“少管,水开了,给龙哥和林哥拿过去吧。”

林子转头道:“官儿都在呢,长点眼啊。”

宫景小声说:“龙哥让烧,不烧不行啊。”

“行啦。”林子一挥手,把那个脑袋挥进库房里去。

一直在线儿上埋头干活,这些天比傻柱子强点有限的“棍儿”突然可怜兮兮地说话了:“林哥,是不是给我也少减几个?”

“少减半年还是仨月?”林子明知故问地打岔。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也不奔票儿了。”

看着憔悴不堪的“棍儿”,林子嘲笑道:“棍儿哥啊,冲你是老犯,按说什么事都该照顾是吧?”

“棍儿”有气无力地说:“那不敢求啊林哥,我实在干不完,你也看见了,这些天我是怎么熬的,问问老师,我连句闲话都没有,净干了。”

我默默点了下头,这些天“棍儿”给我的感觉特别好,人老实,干活塌实,不多说不少道的,什么闲事也没有,要不是每天登记料单,我几乎意识不到这个老犯的存在呢。

没想到林子骂起来:“你别给我装逼啦!你以为我们杂役整天干什么的,就知道坐那里喝水聊天?还是那句话,冲你是老犯,我最后给你留点面子,不点破你,看你表现,别自己给自己找没脸。”

“棍儿”红了脸,埋头干起活儿来。我心里有些同情他,周法宏在旁边轻轻嗤笑了一下。

霍来清试探着请示:“林哥,我也不想减刑了,少来点网子行不?”几个犯人笑起来,大概都觉得这小孩幼稚得蛮好玩。

林子笑道:“不减刑好办,本来那名额也没安排你。”

“减点活儿吧林哥,我手太慢。”霍来清讨好地耍着无赖。

“宝贝儿,叫你小孩崽子你还不爱听,懂什么叫劳改吗?入监组那个白话蛋没给你们讲是吗?劳改就是他妈‘强制改造’,什么叫强制还用我给你讲?”

霍来清在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里失望地长叹一声,手里的小绿梭子又飞了起来,这霍师傅看着手底下很忙活,实际上是瞎乱腾,不出活儿,净剩下自己跟自己着急了。人家手真快的,是摸着规律了,找准那股劲儿了,人梭合一,如入无形,眼瞅着一根缝合线从网目中出没盘行,一拉溜缀合下去,象在表演。

林子不时会站在流水线旁观察大家的手法,偶尔骂两句谁谁笨蛋,然后叫他看别人怎样干。在技术问题上,大家似乎都很保守,好不容易修来的道行,谁舍得拱手他人?竞争多激烈不提,怕别人快起来,最后比自己舒服倒是真的。

我这人觉悟还是挺高的,在技术上跟傻柱子就没有什么保留,看他握灰网的手法别扭,就牺牲宝贵的时间帮他纠正,柱子还没有耐心,练了几下,又跑回自己的错误路线上去了,我横了他一句,他还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周法宏说:“理他那个短命脑袋干啥,死狗扶不上墙,别拴个死鸡,再把你个活雁拉下来吧。”

我笑道:“我不是为自己组员负责嘛。”

其实我们这几个组长,除了登记领料,分工到户后,就没事了,大家各自为战,互不相干,没有权利也没有责任,就是给日本儿拉纤、给大伙跑堂的几个劳作,好像某些单位里虚设的工会主席的角色。

林子不放我们权,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我也正乐得有组长之名,不担组长之责。日子这样过着,对我而言,紧张压抑倒也没什么大磕碰,日复一日,网兮网兮。

*

逐渐地,晚上收工控制在9点稍后了,一半多的人都能够完活,剩下一批落后分子,就在号筒里开辟了第二战场,每天起夜的时候,都能看见以柱子为代表的几个弟兄还在跟网子叫劲,看看值班室门口挂的石英钟,一般都指向凌晨一两点钟的光景。

这些天,棍儿的速度也上来了,一般后半夜在号筒里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我说棍儿兄的潜力开发出来啦?周法宏就嘲笑道:“他那是装逼呢,诚心磨自己,后来一看耗不下定量去,让林子给识破了,也就不得不现原形啦。”

我想周法宏这话也不全是编排棍儿的,棍儿自己也边干边叹气呢:“妈的我在这干3年了,一张票也没我的,还不给我松松套,既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快些跑,也忒黑啦。干活能吓死我?你多少也让我见点亮儿啊。”

(待续)(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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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 在“学习号”盘了几天板儿,新来乍到又不敢太活跃,屁股上的板疮疯起来,只好不断地往裆里垫纸,睡前轻轻揭下,都板成一个整片,值班时就手扔厕所去。疤瘌五见了,就撺掇我跟来组说,要看医生,来组冷漠地说:“下组看去吧,比你厉害的有的是,板疮、大疥、抽风的,花样多着呢。”
  • 那一年的国庆日,正好是中秋。所以9月30日的接见就有了更多的意义。几个不能见到亲人的外地犯人,尤其是家里根本不来接见的“遗弃犯”,就显得心情沈郁,玩笑也开得少了。
  • 满载囚犯的大客车直接开进“二监”的大门,穿过一片平房工区,拐个小弯,停在一栋三层楼前,二楼的探头阳台上,立着三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字:“监教楼”,楼口还挂着一个黑字白地的长木牌:“W市第二育新学校”。
  • 马力趁火打劫,不待主任发话,轮起镐把就打,“啪”!“啪”!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疤瘌五趴在麻包上,双手铁钩子似的抓着麻袋,脸上形容变态,额头一侧的疤瘌条本来不明显,这一下也憋胀得通红,嗓子眼里拉屎一般“恩恩”地使劲,汗珠子也下来啦,眼看怕要撑不住了。

  • 我没有留在教育科,薄壮志也没去得了“汽修”。当初白臭美了,内定留在教育科的那个不是我,是另一个经济犯,什么背景不清楚,已经和我没有瓜葛,打听到耳朵里也是腻歪。我当时很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很废物,到这里面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了,好多节骨眼上的细节,都是事后才咂摸过味儿来——白主任已经提示我“考虑考虑”,这不和疤瘌五在一监要我“该准备的准备”是一个道理吗?这份“考虑考虑”的卷子,我又“考”了个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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