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正卷》(一○八)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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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9月23日讯】(5)皆大欢喜

我不知道我去见二龙之前,为什么会犹豫好久,在他的门前溜达了几圈后,听到里面没有群雄慷慨聊天的声音,才敲了敲门。

也许我很看重这最后的一面?

我明白二龙对我的态度应该是暧昧的,我们之间有一些不能去解释的隔阂,我完全可以抛开他的存在,一走了之,我也并不打算将来还能见到他。不过那样,我心里会一直有些不完美的感觉,莫名其妙的。

蒋顺治来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二龙正躺在铺上,似乎想直起身,而且脸上闪过一丝光彩似的。不过他没有真的起来,直到我明确说出我是来向他辞行的。

二龙关了电视,我随手拉把椅子坐在他铺边上,二龙的铺垫着很厚的褥子,估计至少有五六层,我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每天会有那麽多热量需要发散了。

我走过场地递了棵“红山茶”过去,我知道他不会接,他只抽中队里唯一的“中华”。没想到他接了过去,叼在嘴上说:“麦麦的喜烟我得抽。”赵兵立刻先我一步,利落地给他点上了。

我开宗明义地说:“龙哥,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顾我。”

“恩,没帮什么忙,有老耿罩着,你也不用求我什么。”

我赶紧说:“哪里,老耿罩官还罩得了私?在队里这么长时间,你一直给我留着量呢,处处松把手儿,我嘴里不说,心里明白。”

二龙笑了:“我为嘛给你留量呢?”

我笑道:“还不是龙哥宅心仁厚嘛,我借了跟龙哥一拨下新收的光了。”

二龙不置可否地笑笑,喝了口茶,和随意地说:“关键还在你自己会混,不把儿闲。你刑期短,是一门心思往社会上奔的人,知识份子啊,要不,冲你这个人,我倒真想拉你好好玩一把呢。”

我心里很舒服,嘴上谦逊道:“就我这脑子,混不上道啊,真让你拉扯,还不把你拖累烦了?”

“唉,你是没遇到好人,老三把你活活耽误了。要放我屋里,你就是一宰相的料儿,周恩来呀!”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么惊险的话他也敢说?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是老三救了我,让我无意中丧失了为虎作伥的机会。

“我愿意跟知识份子交朋友,汪精卫那样的不行,得又臭又硬才好,再讲点流氓道儿就更齐啦。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关之洲那怪鸟使过难?不过也甭指望我擡举他,那小子太他妈骚,浑身上下全是尿堿儿。”

我笑道:“这人是不能太固执。”

“跟人堆儿里混,就得牙好,牙好才咬得过别人嘛,哈,这动物里面就数人不是东西,欺软怕硬,见便宜就伸手,你没有好牙不成啊,成天酸文假醋的不先把自己牙倒了?还怎么跟人斗?”

我连连点头,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二龙嘲弄完了关之洲,又夸了我几句,预测我“有前途”。然后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要他帮忙,我果断地说:“没事儿,今天过来就是跟龙哥道个别。”

二龙舒心地掏出棵“中华”给我,说:“行啊,心里有龙哥这两个字就成,我这心里也豁亮了,没看打眼。”

二龙吩咐赵兵:“从我这给老师拿两盒烟,麦麦你下了出监,先把门面撑起来,回头我递个话过去,让你舒舒服服过出监——给我面子的人我就得让他风光!”

我赶紧拦赵兵:“龙哥,你太客气了,让我受不了。出监那帮,也配咱给他们上烟?龙哥你还不放心兄弟的能力么?给咱自己人垫个话过去就成了,省得到时候没个照应。”

二龙也没太较真,我站起来告别,顺便笑道:“蒋顺治,跟龙哥好好混啊,龙哥,安徽是我原来一个号儿的,您多担待他点儿。”

二龙说:“这傻逼也是一茅房里的砖头。”

我笑着走了,蒋顺治和赵兵一起送出来,二龙还在里面说:“明天我跟主任说,你甭干活儿了,这两天再有嘛事说话!”

这一访,访得我神清气爽,走到自己门口时,才笑自己不过一个俗人。

转天,主任果然让我歇了,在号儿里,洗洗涮涮,看看书,补补觉,悠闲了几天后,直接从监教楼下了出监组,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再打招呼。

尾声

出监队和入监队都归教育科管。

和入监组的情形相似,检查完行李后,我们蹲在教育科的监区楼道里,白主任在形象上没有任何突破,还是拿个小本子,坐在一个小课桌后面,跟我们慷慨激昂。不过这一次,大部分犯人的表情都有些散漫,爱搭不理地,好像在问:“喂,你是谁呀?卖什么野药儿?”

在出监队呆着果然爽,每天都看着有人办手续,然后从这里消失。我从未这样计较过日子的流逝。

自由的门缝向我敞开得越来越大了,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没有一个确定的思路,只有喜悦弥漫。偶尔想起中队里的人,感觉也淡漠。

终于捱到了最后一天。

出监之前,每个人都要狠狠地洗个澡,没人想把一身晦气带走。

当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被我兜头浇下时,我赤裸的身体舒畅地挺拔起来,每个寒毛孔好像都扩张开了,我紧闭双眼,感受着逐渐袭来的凉意,然后舀起一盆水,重新举上头顶,让它缓缓地淋下,温顺的水流,滑过面颊、颈项、肩背和腰腹,最后从腿脚溜开,轻歌着注入下水道,我细致地体验着整个沐浴的过程,一些岁月的痕迹,一些缭乱的声像,似乎也被轻轻地洗刷着。

钻进被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不再胡思乱想,一种喜悦的新生的混沌把我包围,我知道当我试图思索某件事时,就会有更多的事情被遗漏,我想我要失眠了。

直到转天早上,才发现自己曾经睡着了,并且没有做梦,看窗外,是个晴天,像我希望的那样。

我穿上了家里送来的新衣服,皮夹克的毛领子叫我的脖子感觉到某种陌生的温暖,弯腰把双脚塞进新皮鞋里,形象一变,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我开始不断地往外探头,心里骂着管开放登记的张老头效率太低。

等啊等,当我的名字终于响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麦麦”两个字是那样悦耳。我忙乱地跟他们告着别,冲了出去。

张老头对着登记表验明正身后,把账上余留的几十块钱交给我,我在登记表上签了字,然后跟着张老头往外走。下了楼,一眼看见老三正在楼口逡巡,见我出来,马上迎了上来。

张老头见多不怪,让我们说了几句互相珍重的道别话,才催促我开拔。

老三和我一握手的时候,我感到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他顺嘴告诉我:“我明年第一拨减,老朴说啦!”

“那我等着给你接风。”边说,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塞口袋里了,硬硬的一个小片,像一枚硬币,我没敢看,怕叫张老头没收。

一路走着,突然发觉这里的一切都那麽熟悉和不值得留恋,天很蓝,阳光也明媚柔和。走在路上,感觉一切都那麽美好。

呼吸着充满细小尘埃的空气,我知道墙里和墙外不会不同,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外面的世界更加美好。我现在就要回到我曾经的美好世界里,一个同样充满尘埃的空间。我只希望我能够把自己身上“多余的尘埃”和晦气留在这里,尘埃多了,连太阳的蓝光也阻隔掉时,就成了不能容忍的罪恶。

出了第一道铁门,张老头骑上一辆破二八车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段荒凉,终于望到半敞的大门了,外面的光线似乎比这里明亮好多。我加快了脚步,张老头回了下头,把车子蹬得也快了些。
我终于站在了大门前。

张老头支好破车,招呼我跟他过去。一个胖警察跟张老头做了个什么手续,很快从窗口喊;“麦麦。”

我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他递出来的《释放证》,我的手好像有些抖,或许没有抖,是我以前以为这个时候应该抖一抖的暗示效应吧。

我迷惘地看一眼张老头,他笑道:“——走吧?”

我掉头就走,一步跨到大门外,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啊!

路边停了好多车,还有些卖糖葫芦和早点的小摊位,琳婧正抱着女儿从不远处奔过来,后面缓缓跟着辆桑塔那,我大步流星迎过去。

旁边一个卖茶叶蛋的胖老太太笑着喊:“傻儿子,出来啦?”

我笑一声,觉得这大娘或者天生豪爽,或者年轻时是一女混混。

几个朋友从车上下来,和我紧紧地拥抱,然后把我塞进车里,琳婧和女儿坐在我旁边。我欢呼道:“回家!”

一直没有熄火的车子立刻冲了出去。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裆里,大腿根上,紧紧绑着两本日记呢。

马上又想起来,赶紧掏出老三给我的东西,站在手里一看,马上心中一暖——那是一个心型项坠,用粘在一起的两枚硬币细细打磨成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小鸟。

把项坠握在手心里,我顺着后车窗向来路望去,监狱的高墙铁网正逐渐地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矮。阳光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仿佛明亮的错觉。

我突然有种恍惚的疑问:四面墙,真的出来了吗?

墙里的还在继续,墙外的才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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