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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信念 :第八章

萧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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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静文第一次到沈天心家去时,虚龄18岁,身材还未长足,除了高中毕业后将要面临下乡,走一条与自己的愿望南辕北辙的坎坷之路,给她心里投上一片无法驱除的阴影之外,她那充满美好感情和大胆幻想的心灵,从没有受到任何世俗思想的侵害。她出落得越来越美了,那双绝非常人所能有的大眼睛不知受到过多少人的夸赞。“三妈妈,你家阿文越来越漂亮了,她那双眼睛啊,真叫人看了还想看。”这是她母亲经常听到的话,“三妈妈”是熟人们对她母亲的称呼。更让具有慧眼的人动心的是,她那日渐透发出来的优雅内在气质。那是天赋美质经受良好的感情和知识熏陶的产物,那是一个天性丰厚,内含极为丰富,既大胆又含蓄,既真率又聪慧,既自信又富于同情,既对生活充满理想,又对现实作好了一定思想准备,既在现实之中又在现实之外的美好心灵的外在表现。所以,她那双大眼睛不是“含辉溢彩”、“闪烁生光”、“奕奕有神”之类的一般形容词所能描绘的。它是处于不同状态之下的心绪和情感的即时流露,心灵有多丰富,她那双眼睛的表情就有多丰富,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领略得到的了。她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处处都需要让兄姐们完全当作小妹来看顾庇护的人了(母亲的爱和庇护则是她永远需要的)。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追求已经逸出了他们的知识和能力范围,她爱他们,但她还爱着一些不可与他们道的东西,至于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她或许自己也还不大明晰;那只是些不时闪现于心头的隐秘而又难于捕捉的,发见新事物、新价值的冲动和思绪。

很难说沈天心本人真的有什么超常的本领,同样也很难说,沈天心真的有能力为她打开通向真正是她内心所渴求的、充满神奇和美好的、全新生活的大门;比较能够站得住脚的说法是:上帝在这件事上站到了沈天心这一边。

关于沈天心的情况华静文时有所闻,他们住在同一居民会之内,相距咫尺之遥,华静文常在自家门口看到他走来走去。静文似乎始终没有注意到,沈天心是柱着一根拐走路的,她注意到的只是他那与常人不同的书生面相,他那与常人不同的神态。他曾受吴戚反革命集团案牵连的传说使他带上了一抹传奇色彩,但他那没有怨恨、没有沮丧,唯见温和与坦然的神情,又令人无法将他和他所遭受过的种种打击,以及他的现实处境顺乎情理地联系在一起。华静文当然还听说过他的文学和英语水平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总之,在华静文当时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沈天心是一个与灰色人流有区别的人。当然,这并没有使她产生特地要去和他结识的念头,但是,在她有次做额外的英译中练习遇到困难时,她首先想到的是,何不设法去问问他?

正好她的同班同学小花是沈天心家的邻居,那天,小花手里拿着张纸条,对正在外面厨房间里的沈天心说:“天心,外面我的一个同学要问你几个英语问题。”

沈天心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请将下列中文词语译成英语:某某某,某某某,共有六七条。
沈天心问小花:“人在哪里?”
小花边说“就在门口”,边转身带沈天心朝门口走去。
“阿文,”小花在门口朝斜对面不远处一个人丛叫道。

沈天心看到那儿几个人中,一个与小花差不多大的姑娘应声转过身来,她没有出声,只是大眼睛一闪动,脸上一笑,尔后略低着头,优雅地快步走了过来。沈天心认识她,她是大力士的小妹妹,她二哥也来给他看过自己写的诗,只是各人路子不同,接触不多而已。多时不见,她已经这么大了,而且,看她那双眼睛,看她那两条长长的辫子,看她那步态,沈天心一眼就知道,正在朝他走来的是一个聪明过人,而且丝毫未沾世俗气的姑娘。

“你随我进来。”沈天心说着就领她经过长弄堂,来到里面。
沈天心拿了支笔,站在桌边,在她那张纸条的空白处,写下一条条英语译文。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你写的是什么体?”华静文感兴趣地问。
“随手写的,我平时写英语的机会不多。”沈天心说,稍停后,他又边写边说:“你课外在自学比较深的东西吧?这些词语高中英语里还不会遇到。”
她笑了。“我想超前些,”她说。
“这很好,学英语主要还是靠自学,有时间,就自己搞一点,日积月累,到时候效果就显现出来了。”沈天心说。
“自己学先以什么教材为好?”华静文问。

“先学一套大学精读课本,这种课本有注释,有语法,学起来方便。一、二年级的课文是经过简写的,到三、四年级,就都是原著了。学完一套,就给今后看原著打下了基础。”沈天心说着将写完译文的纸条交给她。她仍然站着看纸条上所写的英语。沈天心说:“我写英语不行,我学的时候只贪图快,看懂了就好,从来没有耐心做练习。”

华静文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已经够好了,”她说,接着便问:“你是学了多少时间后开始看原著的?”

“一年左右,”说着沈天心到自己厢房里拿出一本厚书来,那是杰克伦敦的长篇小说《马丁伊登》。“这就是我读的第一本原著,你看,”他将满布红笔字迹的书页翻给她看,华静文在第一页天头上还看到沈天心写着这样一句话:每天务读一章。

沈天心继续说:“开始时到处是生词,第一页我看了大半天,可看过半本之后,生词就明显越来越少了,你看,”他翻到字迹渐见稀少的下半本。“难关就在第一本,看完第一本之后,就有信心了。”

华静文感动了,她觉得自己今天确实没有白白地来,他果然具备一种可贵的精神啊!一条清晰可见的大路似乎一下展现在她的眼前,这是一条她真正愿意沿着走下去的路。沈天心跟兄姐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他全然没有只把她当小妹妹看,他对她是那么真诚,那么直率,又那么亲切,连他说话的声音也显得那么顺耳。对他,她觉得自己可以提任何要求,于是,她轻声地、诚挚地说:“你可以把这本书借给我吗?”华静文倒不是想要马上阅读这本书,她要将这本书放在自己身边,她觉得她能够从中汲取力量的。

“可以。大学精读课本我这儿也有。”沈天心爽然说。

华静文回家之后,久久翻看着那本文化大革命前由国内出版社翻版,并加有注释的,荷蓝底色封面正中印有一个美丽女子头像的《马丁伊登》原著,沉浸在被沈天心写在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字迹所激起的连翩浮想之中。特别是首页天头上那句“每天务读一章”的话,似乎使他看到了多年前沈天心埋头攻读此书的身影。

沈天心非常喜欢这个灵气十足,明显具有高贵气质的姑娘,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蕴含在她内心的极为认真的独特追求和个性力量。

两天后,华静文又来了,她给沈天心带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两本精美的大活页本,封面底色一本深蓝,一本深绿,花纹雅致端凝,有点古色古香,边缘的穿孔很密,穿着做功精细的金色弹簧形螺旋。沈天心对此心有所动,心有所怜。她还是个学生,不知道她是如何设法搞到这么考究的两个本子的,其实她不必去费这个心。但是,沈天心没有说什么。他是一个对物质性的东西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人,但他却始终珍藏着那两个本子。后来华静文在他的鼓励下写了许多诗,他就用其中的一本,抄录她的诗作。

他们两人的终身之约就始于华静文18岁时那张向沈天心提问的纸条。一般的言情小说里或许就要使用“一见钟情”那句套话了,因为他们历尽艰险,久而弥坚的爱情的起点确实就是那“一见”,即使将其誉之为一见钟情的典范也不以为过。但是,这本书绝非为了媚俗而编撰出来的言情小说,那是两个不倔的心灵在文化大革命中和文化大革命后的中国,与任何虚构绝对无缘的真实历程。就华静文而言,说她当时正值情窦初开之年,那或许并无错误,但她那时的心与寻求爱情之想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唯有可以预见的黯淡前途与对理想的追寻和强烈的求知欲望,这两个方向相反的力正在同时作用于她那初涉人世的心。说到沈天心,他在这个年龄当然是格外渴望爱情的,他还从未经历过一次真正的爱情呢。但是,面对那么一位纯洁、真挚、一心向上、然而重挫即在眼前的聪明姑娘,他也根本想不到爱情二字上来。他非常赞赏她,非常喜欢她,他凭直觉就知道,她与他自己一样,具有成就大作为的良好潜能,如果能够遭逢有利的历史时机,是会象脱链之鹰,去僵之马,一飞戾天,驰骋千里的。但是,这样的时机是否会很快到来,这却是个未知数。可以说,他对她的爱开始是侧重于爱护的爱。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爱情的长河正是由源头的涓滴细流发展壮大而成的,说他们相爱始于第一见,那也未始不可。至少他们没有经历过一个相互摸索的适应期,第一面之后,华静文对沈天心就有了一种毫无芥蒂的信任感。要到沈天心那儿去,对她来说总是一种喜悦的期待。在他面前,她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不自在,他总有那么多富于新意的话向她娓娓道来,那么自然,那么动听,那么入情入理,却又那么不落巢穴;她始终能在他的声音里、目光中感受到他对她的爱,但他的爱却又始终没有给她带来过惊扰;所以,从他那儿出来,她心头总会充满快乐和慰籍。他们所谈的话很快就逸出了学习英语的范围,当然,在学英语方面也产生过许多趣事。不久后的一天,沈天心要她将《简爱》中描写幼时的简爱在洛伍德慈善学校的情况那一章译成中文,原文是大学精读课本中的一课。第二天,她就将译稿拿来了。沈天心看时,她脸上显出期待听到评语的高兴而又紧张的神情。沈天心不时发出赞赏,但当他看到中间一个地方时却禁不住笑了起来。华静文凑近去看,沈天心将译稿移到她面前,把那个段落指给她。那一段上写着五、六个困倦不堪的小姑娘在星期日晚上背诵教义问答书和听讲道时,实在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扶起来时已“死了一半”。天心说:“死了一半,这是不可能的事。肯定你译错了。”沈天心拿起原文,找到那一句,一看,呵,原来是半死不活的意思,她们从地上被扶起来时就象半死似的。一经道破,华静文笑得透不过气来。

“翻译时,有些语意不明的词可以从上下文加以推断,上下文对词义是具有规定性的,如果与上下文意思不合,那就是自己译错了。” 华静文忍住笑后沈天心说。

“这个地方我想也没有多想,这么简单的词,我满以为是对的。”华静文还在忍着笑。

“越是简单越容易疏忽,出现在一个地方的常用词,如果以它惯常的意思来理解好象有点不大通,那就得查词典,看它是否还有别的不常用的意思,再从中选择一个与此处上下文相适合的意思来用。”沈天心说,“让我再看下去。”
沈天心看完译稿后,非常满意地说:“我很高兴,你第一次译正式的东西就能拿出这么好的译稿来。”

华静文问道:“你真的认为我译得还可以?”

沈天心说:“译文的好坏一读就知道,一个就是译意贴切,一个就是文笔流畅,这用不着别人看,自己看看就有数了。”

“只要不死掉一半就可以?”华静文逗趣地说,她还在忍着笑。

“难得死掉一半,关系不大。”沈天心说。

华静文又出声一笑,尔后认真地说:“翻好这篇东西,我也确实很高兴。我好象进入了一扇以前不敢轻易跨进去的神秘之门。”

“其实翻译并不难,自己认真动手去做,神秘也就被打破了。”接着沈天心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译这篇东西?”

“我确实很喜欢翻译。我以前看《简爱》中译本时就想过,几时自己会翻译就好了。”华静文说。

“我觉得你具有很好的文学天赋,我想看看你的中文功底。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平时经常爱写写东西吧?”沈天心说。

“你怎么知道?”华静文问道。

“具有文学天赋,有志于写作的人生活在一个和常人不同的世界里,感受和想象力特别丰富,所以目光、神情、举止都和常人不一样。”沈天心说。

“跟常人不一样不一定好吧?”华静文特为这么说。

“是的,那会多一份思虑,多一份摸索的苦心;但是做常人更不好,生命一失色,那就连好坏都谈不上了。”沈天心依然口气平和地说。

稍低着头的华静文禁不住灿然一笑。“你认为自己不是常人?”
她抬眼问。

“也是,也不是。我具备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因素,我尽力不让它们泯灭,但是,我也在作出努力,使自己融于常人之中。我想,这跟你目前所处的状况有点类似。是不是?”沈天心说。

她抬了抬头,含羞看了他一眼,思量着说:“是有点象。有许多同学都说我清高,高不可攀。我的哥哥姐姐,现在说我心越来越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她说。“我有时确实在想,怎么既能保持自我,又能让他们看得顺眼些。”

“你现在还不需要多顾及周围环境,你这么年轻,生活还只刚刚开始。哥哥姐姐们是爱你的,他们看你心高志大,酷爱学习,心里实际上是很高兴的,虽然他们觉得你开始跟他们有点不一样了。”沈天心说。

华静文又笑了。“是这样,他们既希望我超过他们,又希望我永远是他们听话的小妹妹。”

“你妈妈见你学习这么用功,心里可只觉得高兴。”沈天心又说。

“是啊,她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华静文笑说。

“你妈妈特别好强,这是我知道的。可以说,她现在最大的希望是你读书能够一直读下去,在她的子女中出个大学生。”沈天心说。

“所以妈妈对眼前的局面恨透了,她最心爱、最有希望的小女儿高中毕业之后却要下乡!不过,她并不把失望表现出来,她经常反过来鼓励我,叫我只管学习,就是下乡之后,也要继续自己学。她说国家不会总是这样下去的。”华静文说。

“真是伟大的母亲啊!”沈天心赞叹道。“她说得完全正确!我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下来的,你绝对不需要等待我这么久的时间了!但是积极的变化究竟要到何时发生,我们还无法预见,所以我刚才说我也在努力做常人。准备做个常人,这就可以使自己不至由于过分急切而受到心理伤害。经历坎坷曲折并不可怕,对有志于搞文学的人,任何生活经历都是有意义的,你说是吗?具有文学天赋,这是一种极大的幸运,可以在任何不利的生活环境中结出有意义的果实来。文学和外语配合起来搞,效果就更好。我希望不久能看到你自己写的东西。”

“你是在考我吧?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对我有这么高的要求。”华静文说,但她脸上并无难色,反显出略含羞涩的欣喜之情。

“我不是老师,我并不要你限时交卷,你只要在真正想写的时候写,写什么都可以。”沈天心宽她的心说。
后来,华静文所写的诗确实给沈天心带来了极大的喜悦,他的由衷赞赏也使华静文非常高兴。
有时候,华静文对沈天心说:“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听,好吗?”
一次沈天心给她讲了这么个故事:“俄国沙王专制统治被推翻前,有个民主主义革命者被捕后囚禁在西伯利亚接近北极的雪原上,那是一座小屋,门终日锁着,唯有一个装着铁栅的小窗能让他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是茫茫无际的一片白皑皑的冰雪,有太阳的日子,他可以看到远方的冰雪在阳光下闪射着光芒,而多数日子,他所看见的就只是一片阴风怒号,雪花狂舞的凄厉惨象。每天早上,有一名看守将一只盛放食物的盒子放在他的小窗台上。他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看到两只棒着盒子的手,将盒子放下,又将他预先放在窗台上那只昨天的盒子拿走。他的生活日复一日,他所拥有的唯有那无尽的长夜般的死寂。第二年春天来临了,太阳出来时,他巴在窗口贪婪地看着阳光闪烁的辽阔雪原,呼吸着寒意不再贬人肌骨的新鲜空气。这时,他惊喜地看到,一个奇迹出现在他眼前。在前方远处,一头雪白的熊正在蹒跚而行,它边慢慢地走,边不时仰起头来,好象用鼻子嗅着空中的什么气息。他的心怦然激跳起来,看到白熊越来越走近他的小屋,他的呼吸因激动而变得急促了。白熊更近了,他甚至觉得,那头熊已经在凝视着他了。他赶快拿起身边的一块面包,掰下一块,手伸出窗栅向白熊掷了过去。白熊慢悠悠地朝面包块走去,嗅了嗅,张嘴将面包吃了。吃后又抬起头来,朝他看看,轻叫了一声,似乎在向他打招呼。他马上向白熊又掷了一块面包。就这样,他几乎将当天所吃的一半面包都掷给了那头熊。白熊吃了面包之后,又在他窗前逛了一会,不时抬头看看紧贴在窗栅上的那张脸,朝他发出一声亲切的呜叫,尔后,白熊才慢慢离开小屋。他看着它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无法再看到为止。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在窗边等候,希望他那珍贵的客人能够再次到来。果然不出所料,白熊又在远处出现了,而且明显是目的明确地径直向小屋走来。昨天他窗前那动人的一幕又一次上演。此后,只要不是风雪天,白熊每天必至,它甚至有时在窗前直起身子,前爪搭在窗台上,向他做出种种亲昵的样子,使他高兴得不知身在何处。他的生活不再为死寂所笼罩,他心里从此充满了期待、希望和忘我的欢快。直到短暂的春夏过去,不见阳光的严冬又重临那个冰雪世界。他心中存着希望,开始为下一年与老友见面做准备。他每天省下一定的口粮,将它们储存起来。当积存的干面包堆满了一个屋角,喜人的春天又悄然而至了。第一个艳阳升起的日子,他一早就巴着窗栅,瞪大眼睛朝白熊所来的方向守望。果然白熊又在远处出现了,令他惊奇不置的是,白熊身后还跟着两只蹦蹦跳跳的幼熊!他几乎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差点儿大声发出狂喜的叫喊。他就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双眼满含着喜泪,急不可待地把面包向熊妈妈和两只小东西掷去。大白熊是最讲情义的,它让幼熊去争抢地上的面包,自己却到窗前,将前爪搭上窗台,一个劲向他摇头晃脑并发出呜叫。他真想扑过去,和白熊紧紧搂抱在一起,若非铁窗栅把他们阻隔开了的话。他手里拿着一大块干面包,递到大白熊的鼻子底下。他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六、七年囚禁岁月,直到沙王被推翻后的一天,几个战士打开了他的囚室门,将他解救了出来。但他久久不忍离开那座小屋,他想和那头胜似亲人的大白熊见上最后一面,和它告个别。当然,这一点他并没有办到。在莫斯科,每逢春天来临,他总要想起那位帮助他度过人生最黑暗岁月的老朋友—那头大白熊,他对它的无尽思念一直保持到他告别人世的那一天。”

这个故事,沈天心是从文化大革命前的英文版《苏联文学》上看到的。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在一家糖果店发现营业员用这种纸质极好的进口《苏联文学》杂志包糖果,于是他就用其它旧书跟他们换来了一大叠这种杂志。回家一看,那些杂志上还签着关城中学一位老英语教师的大名,那位老师出过洋,英语水平可谓关城首屈一指。文化大革命一来,她大概再也不敢将这种书籍放在家里了吧。

华静文听了这个故事感动得不能自已,她脸上红晕四布,眼眶微微含泪,楞了一会才说:“呵,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故事!”

“这就是伟大的俄罗斯文学所具有的力量。”沈天心说。

在华静文高中毕业(毕业前几个月学校就停课了),后来又正式下乡之前的约一年半时间里,她就这样每隔二、三天到沈天心家来一次。每次都是谈话时间多,学英语倒反而成了次要的事。说来非常奇妙,华静文每次来,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但是,他们只觉得时间飞快,在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他们从来不缺少饶有意义的话题。面对可爱的华静文,沈天心将时时萦绕于自己心头的那些对重大问题的思考,从从容容地一层层展开,华静文爱听,出自沈天心之口的那些政治性言论跟她一直听到的那些大异其趣,它们就象潺潺流淌的山泉,清彻而又富于生命的活力,她乐于将它们吸收到自己内心深处去。

沈天心对她说,人类历史是人类渐渐由弱变强,渐渐由野蛮变为文明的历史。这个发展过程非常漫长,直到英国工业革命之后才逐渐出现了突飞猛进的高速度。而且,不同地域的不同民族所经历程的差异性非常大。以前,地球对于人类而言是非常巨大的,相距遥远的不同民族基本上相互隔绝,可以说,他们是在分别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进行着实现进步的实验。如果世界没有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而变小,种种不同的实验结果可能至今仍然无法进行比较。无比较,就无从知道好坏优劣,就会以为自己如何了不起。中国一贯以泱泱大国自居,就是这种缺乏比较的结果。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有五千年,但是直到一个多世纪前受到西方文明冲击之时,经济上还始终处于小农和家庭手工业阶段,整个社会由封建皇朝政治体制所支配。除了少数人能够过上富裕生活,广大百姓处于贫困愚昧之中。即使知识分子和统治集团成员,他们所拥有的知识也只是中国特有的那套古老封建文化,他们的社会理想充其量只是让老百姓得享温饱,维持在森严等级制度之下君臣父子不失其序的天下太平而已。如果中国永远不与世界其它部分接触,它就会永远停留在那样一个发展水平,而且自以为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中国有可能永远与现代科学技术无缘,与人人生而平等,人人享有不可让与的基本权利这一崇高的社会生活准则无缘,与实现社会政治制度民主化的伟大目标无缘,因为这些东西不可能在中国封建文化的大背景中自动生长出来。中国首先要进行东西方不同文明形态的认真比较,真正认清什么是先进,什么是落后,认清二十世纪以来,特别是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日益明显的人类共同朝现代文明发展的大趋势,虚心学习,改弦易辙,把长期停滞落后的旧中国建设成为一个能立足于现代世界的新中国。一百多年来,志士仁人不少,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中国在这方面一向做得不够。从这个角度来看解放后的中国,不能不使人感觉到,中国离开应取的正道反而越来越远了,甚至出现了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大荒唐。

沈天心说,不管眼前情况如何恶劣,但中国最终总要走到正道上来的,世界潮流,浩浩荡荡,这话到现在还是不错的,对中国来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青年人理应为转机的到来做好准备,学习和意志的锻炼就是最好的准备。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气馁。

沈天心声气平和,但又充满激情地讲,华静文深以为然地静静地听,听得双颊都泛起了红晕,尔后,她粲然笑了笑,挪揄道:“你倒真有点象是个革命家呢。”

沈天心也笑说:“我一心就想做革命家,你以前不知道吧。”

华静文又笑。“以前一直搞不明白,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因为外表上你这么文气。”

“内心往往要比流露于外的更加丰富。”沈天心说,“你不也是这样吗?外表非常文静优雅,但心里是会有风雷激荡的。”

华静文的脸颊又红了,非常好看的酡红。“你怎么知道?”她低下眼睑,轻声问。

“我的目光具有穿透性,而你的心又特别澄彻,可以一览无余。”沈天心戏说。

“我一直以为你非常正经,看来,你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华静文稍停后笑说。

“我还有其它很多缺点,你可以一个一个地来发现它们。我可不是圣人,你要当心。”沈天心说。

华静文忍俊不禁,哺地笑出声来。“我希望你永远是个圣人,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尽力而为吧。”沈天心也笑着说。

华静文上小学时,沈天心的母亲曾经是她的班主任老师,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华静文是她班上成绩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华静文也笑着回忆说,李老师管学生非常严格,过分顽皮的学生是要挨手心的,至于她自己,大概没有享受过这一殊荣。有着这份渊源关系,华静文常来常往就不存在什么其它的顾虑了,除了沈天心之外,她总能得到他母亲的笑脸相迎。有时候遇她有事好几天没来,母亲就会问:“华静文怎么长久不来了?”母亲从来不善于理解和处理稍具非常规性的事情,所以她对华静文之来从不作深一层的考虑,也从不问沈天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反而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安全和不受打扰的环境。弟弟他们周末回家,间或也见过华静文几次,华静文跟他们谈话不多,见后略说几句就到天心房里去了。有次华静文走后,韦莉禁不住对母亲说(天心当然能听见):“这丫头倒不错,样子比琴好,两只眼睛一副聪明相。可惜岁数太小了些。”母亲叹口气说:“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只好什么也不说。”

沈天心只当没有听见,因为他不想和她们讨论这件事。他头脑里大概安装着一台非常灵敏的制动装置,不该多想的事,一刹就住。在这一年半时间里,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去想韦莉此时所暗示的那件非常实际的事。他对华静文越来越爱,他知道,如果时势有利,静文可以成为他非常满意的志同道合者和伴侣,但眼下他还看不到这种时势。他除了很好地爱她,无须多作它想。(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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