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毁灭(28)

晨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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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校广播站传出雄壮的‘我们走在大路上’歌曲声,小诗正在操场上玩。“初一3班的吕小诗……”有人在喊。新学期第一堂体育课是体能测验。在老师带领下,先是绕操场跑道慢跑几圈,小诗和同学们跑得气喘吁吁,一段轻松活动,分批做短跑速度测试,跑过的同学就开始了摔跤,你钩我绊,不亦乐乎。郊区小学考进来的段小强,个子不高,平衡好,腰的扭力大,连摔倒了几个。小诗上去试试,假动作一让,轻轻一推,倒下去了。老师笑笑,吹哨重新集合,滚出两个铅球,地上划条线,做过示范后,男女同学都试投,结果还是段小强投的最远。接下来,综合测验,‘勇敢者的道路’,有独木桥、跃坑、攀障碍、荡绳和攀越高桥五关。许多同学不敢过,有的过了两关就下来了。小诗连闯五关,最后攀越高桥竟从桥上走过去的……只有一个女同学乔莲莲敢爬高桥,爬上去越过第三节吓得哭起来,趴在桥上,进退不得。小诗爬上去,在前边拉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把她慢慢解救下来……课间操时间了,“第四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全校体操完毕,两个高中大同学把小诗喊到一边。带他到校广播室去。国庆节游行时两个高中同学喊口号嗓子哑了,学校里要初中部也选一个小同学做广播员。宋老师因为小诗普通话念得好,就推荐小诗去。广播组长说要加强社会主义教育,小诗说那我回家拿‘黄河颂’来念,行不行?几个同学都笑,组长说,广播室是念学校通知和课外学习材料的;又说,‘黄河颂’也是非常好的学习资料,学校里也有,家里有拿来,大家学学也好。下午自习课一完,小诗挎了书包就回家。

小诗没出巷口,就听到大街上高音喇叭在喊:“坚决镇压……无产阶级专政万岁!”马路两边站了好多人,快步走出巷口,就见路中间缓缓开着十几辆车,全部贴的大红标语,车上押着些人,全都躬着腰,五花大绑,背上插着牌子,缓缓开过去了。看的人神色紧张,表情呆滞。就在这时,由远而近,传来了“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和死刑犯押解车交错而进的,是一线声势浩大的壮工队伍。小诗从人群中挤上前,就看到了一生最难忘的一幕。

夕阳西下,几十辆板车,全部拉的砖,迤俪一线,一里多长,看不见尾巴……正沿着市中心那条上坡路吃力地走上来。领头的那辆,装满了红砖,拉在最前面的中年人,衣衫破烂,脖上围块毛巾,早已湿透,弯着腰,粗实的纤绳勒进了裸露的肩肉,满面赤红,汗流如雨,透湿的毛巾擦一把,刚拉出一步,腿上的肌肉绷得铁铸一般,两眼圆睁,挣命扬头向后面奋力一声:“嗨哟!”——几十辆板车同时发出震天动地的号子:“嗨哟!”“嗨哟!”……所有的纤夫都衣衫湿透,有女人,有小孩,都弯着腰,向上昂着头,拼尽全力拉着勒进肩肉里的粗绳,眼睛里放射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嗨哟!”“嗨哟!”……小诗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了。他感到像看到地狱里的情景,或者可以说,真正的中国。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猫娃也在纤夫的队伍里,一年未见,猫娃已长高一头,剃得圆圆的光脑袋,赤红的脸膛,裸露的胸脯,正弓着背吃力拉着……小诗不顾路上的车辆冲上去,喊了一声:“猫娃!”猫娃微抬头,额上已刻划出皱纹,只白了他一眼,闪出一道宽恕的光芒,晶莹的汗珠又从脸上滚落,依旧埋下头去,咬紧了嘴唇,脸部的肌肉像刀刻一样,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唤,身子一躬一张向前拉去……小诗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连车子开过来都不知道……大街上的人伫立不动,都在观望。看半个小时里,落日的余晖下,几十辆板车,一百多号人,像移动着一群紫铜色的雕像,脚下留下长长一路汗水的湿迹,缓慢缓慢地前进,又消失在远处……

小诗挤挤眼泪,赶快往回走。快到家时,一条马路口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很多人都在围观,没有人讲一句话。人太多,小诗挤在后面看,看不太清楚,只看到告示上编着号码,每条后面都有红色的X,有人看完后出来,脸色凝重;有人若有所思,欲言无语。小诗挤到前面,只见上面写着“某某,某某村人,……岁,长期……”都是些什么反革命、地下组织、收听敌台……之类,最后落款是某某检查长,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勾,盖上某某检察院的大红章。心里咚咚跳,怎么会这个样子?“妈妈!”小诗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一张……”“你看到了什么了?大惊小怪的,慢慢说。”妈妈因为上周日加班,今天下午在家补休,正在锅里烙饼,头都没抬。小诗大概说了一下,妈妈训斥了一声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东西。”停了一会,妈妈笑着说,“孩子,你也长大了,帮妈妈做件事吧。”

小诗说:“什么事?”“还有点时间,帮妈妈到东门口买点鸡饲料。”小诗说,好!小诗接过妈妈给的钱和袋子,黎亮和二猴他们上门,好久没有出去玩了,正好一齐到向东门去,——先路过江淮大剧院,又走过天子阁,一路上都是摆小人书摊、卖小气球、耍猴的、打气枪的……上了东门大桥,同学赵仙才在桥头卖烤红薯。小诗问他为什么,仙才无奈地说,家里穷,爸爸住院了,自己每天放学了赶回来都在这卖。小诗听了很感伤,说我到前面买鸡饲料,就又跑又跳往前走。在东门电影院门口,墙上贴的又是那张告示,许多人在看。旁边地上画了个圈,有人在卖西北来的核桃糕,很多人在围观。卖货的两个人,高个子像关公,相貌堂堂;旁边一个人身材匀称,面相标致,像小旋风柴进。俩人说了一大圈核桃糕壮阳补肾的好处,正是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也不知那年头怎么就有那么多患阳痿的,很多人都来买,两人就来收钱。小诗觉得这俩人挺有意思,就站住了看。高个子就问,有没有人想找工作,人们一听就围得更紧了。高个子和那个中等身材的就坐在台阶上,同人小声谈。赵仙才因为妈妈来替他,正回家,到处打听找工作,也挤到前面听。小诗看到仙才,仙才说刚才听卖核桃糕的说在新疆能找到工作。刚说两句话,就听得‘呜呜’的警笛声,行人纷纷躲避,一辆警车啸叫着风一样地开过去了,后面跟着一辆敞蓬的解放牌,上面押着几个蓬头垢面的人。一辆自行车差点被撞上,骑车的人扔掉车,跳到桥上人行道上,赶快把车扶起来。旁边有路人说:“才过节啊,又在抓人了。”车上有个人,面很熟,很亮的眼睛,一脸的血,头被朝下按着。小诗一看,“是他!”“雷开夫也被抓起来了!”路旁有人惊讶地说。

“为什么抓他?”小诗跳出一句疑问。

“他在逍遥津演说……”

“什么演说,发表自由讲话就是了……我还看到他在城河公园……”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知道北啊!”

“不就是一个疯子吗,抓他有什么用……”

群众一片议论。

“为-什-么-抓他?”小诗想质问。

小诗想起要买鸡饲料的事。跑到饲料场,原来就在电影院旁,已经关门了。赵仙才说我家里还有一点,就回去拿,小诗他们已经往回走了。快走到家,就听后面赵仙才哼哧哼哧追上来了,肩上扛着一小袋饲料。小诗接了饲料,就把口袋里妈妈给的钱掏出来塞在仙才手里,仙才说不要。小诗说那你要不要,我也不要。仙才就收下了。俩人说好了,哪天带小诗上郊区农村家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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