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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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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位于大唐皇宫的东南,西向与宫城的东北角相接,长约3,348米,宽约2,015米;在唐朝,大明宫别称“东内”,为三大内(东内、南内、西内)中规模最大建筑群;贞观八年始建,本名永安宫,贞观九年正式命名为大明宫。唐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曾扩建。大明宫中的含元殿、麟德殿、宣政殿、紫宸殿等是唐朝历代皇帝处理政务、接受朝贺、宴享等经常去的地方。本文插图所画的是大明宫的主体建筑,庄严雄伟的含元殿,她面朝宽阔的丹凤门广场,后面是宣政殿,朝廷中的门下省、中书省、弘文馆、史馆等均设在其左右。

万国来朝,贞观盛世时期广纳各民族文化

为了让各位读者更深的了解此诗的内涵,以及“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一千古佳句的时代背景,笔者先简单介绍一下大唐时期各民族和洽相处的情况。

大唐朝开国之初就以海纳百川的气势,完全摒弃了汉代以来重“华夷之分”的陋习,广泛的容纳各民族的文化,促使中原地区的民众与周边地区各族的民众和睦相处。唐太宗曾经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种族部落)皆依朕如父母。”、“(贞观二十二年)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入朝进贡及朝拜天子),道路不绝,每元正(正月初一)朝贺,常数百千人。辛酉,上(唐太宗)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余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岂如今日绥之以德(用道德教化来安抚人心),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让极北不毛之地的民众都编入户籍成为大唐朝的普通人家)乎!’”(《资治通鉴.唐纪十四》)这是讲贞观盛世时期万国来朝的盛况。

当时的长安城,不仅是中华的国都,而且还是国际闻名的大都会;不仅有回纥、突厥、鲜卑、吐蕃等民族的民众云集长安,还有印度、龟兹、新罗、波斯、日本、越南人;甚至东罗马等国也派人沿丝绸之路往返长安。因此在长安、洛阳、扬州等大城市,街道上随处可见各国的遣唐使及各国各民族的商人,当时的社会经济和中外贸易也达到了空前的繁荣。

另外,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宗教、服饰、礼俗、音乐、舞蹈、美术、饮食等也在当时的长安城与中华传统文化相互交融,兼收并蓄。据《旧唐书.舆服志》记载:“(开元以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而开元以后流行的“胡旋舞”、“柘枝舞”等是中亚一带传来的舞蹈;宫廷乐舞中常见的伴奏乐器如琵琶、五弦、箜篌、筚篥、胡笳、角、羯鼓等也是西域或其它少数民族地区传来的乐器。中华的传统文化也在开元盛世时期发展到了顶峰。

综上所述,由于唐太宗的道德教化广被区夏,溢于八纮,唐朝才会出现贞观盛世及后来的开元盛世,以及万国来朝的繁荣景象。所以,笔者认为各民族的和睦相处,靠的是朝廷用道德教化来感动人,而不是穷兵黩武。更不是像现在的暴政表面讲“民族团结”,背地里用阴谋诡计挑拨汉人与少数民族之间冲突,并乘机屠杀少数民族的民众。在贞观及开元盛世时期,外国人争相来中国朝拜、进贡;而现代的中共暴政统治,却造成中国大陆民众想方设法移居海外,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偷渡都不想留在中国大陆。

天宝后期,由于朝纲混乱,发生了安史之乱,两京(长安、洛阳)相续伦陷;在大唐朝危难的时候,受过太宗及玄宗恩惠的少数民族,主动派兵请缨参战。“回纥、吐蕃遣使继至,请和亲,愿助国讨贼,(肃宗)皆宴赐遣之。”、“戊子,回纥引军来赴难,与郭子仪同破贼党同罗部三千余众于河上。”、“丁亥,元帅广平王(李俶)统朔方、安西、回纥、南蛮、大食之众二十万,东向讨贼。”(《旧唐书.肃宗纪》)

安史乱起,“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安史之乱时,王维也经历了一场劫难。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六月初,老将哥舒翰失守潼关,唐玄宗匆忙离开长安,有很多朝廷中的官员还不知道玄宗离京之事,也没来得及撤离长安城。王维和一些官员不幸被安禄山的叛军抓获。安禄山早就听说王维的大名,所以强迫王维当官,但王维不从,吃泻药并装哑巴。后来安禄山派人将王维送到洛阳,强迫他做伪署官员“给事中”。有一次安禄山在长安禁苑的凝碧池畔大宴贼党,召梨园的乐工来奏乐,乐工们都不愿为安禄山奏乐,悲泣不已。安禄山大怒,杀了很多梨园的乐工。王维听说此事后,写了一首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这首诗真切的反映了当时朝野民众的心声,都盼望大唐朝能尽快摆脱劫难,平复这场叛乱,百官能够再次朝拜天子。因为经历过开元盛世的唐人,对大唐朝及玄宗皇帝有很深的感情。

郭子仪收复两京后,所有从贼的官员,不论是情愿还是被逼的,全部都下台狱待定罪,王维也不例外。后来有人把王维写的这首诗拿给肃宗皇帝看,肃宗看了也很感动。再加上王维的弟弟王缙(时任刑部侍郎)愿意解官赎兄之罪,所以王维被特赦,并被降级授予太子中允(正五品下)的职位(详见新旧《唐书.王维传》)。

失而复得,朝廷百官与各国使者重聚到大明宫朝觐天子

王维的这首〈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大约写于[#20094]元元年(公元758年)3月,唐玄宗(时为太上皇)已经从四川回长安,正值朔方、回纥、大食等国遣使入西京长安朝贺之时。虽然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但经历了两年多的战乱,京都失而复得,百废待兴。朝廷百官能够与各国使者聚在一起重新到大明宫朝觐天子,那种心情笔者认为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在激动之余,是否还有丝丝的心酸,丝丝的珍惜之情呢?

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维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全唐诗.卷128_005》
贾舍人即中书舍人(正五品上)贾至。中书舍人属中书省,掌文书诏令,皇帝的诏书都是由中书舍人起草的。贾至退朝后,写了一首诗,题为〈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两省”即“门下省”和“中书省”,为唐朝的最高国务机构。也就是说,贾至写了首诗,并把这首诗给两省的同僚看,大家看了后就写诗唱和。目前学术界公认的,在《全唐诗》中记载的和诗有三首,除王维写的这一首之外,还有岑参和杜甫各一首。而笔者发现在明末清初文人钱谦益编选的《列朝诗集》中还有一首,被误列入明朝文人的诗集中了。以上几首诗请看本文的附录。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绛帻(音降泽),本诗指红色的头巾。《汉典》只注出这一个意思,笔者加个说明:“绛帻”一词从宋代开始,也被用来借指“公鸡”或公鸡的鸡冠。如宋.刘克庄〈晓鸡〉:“绛帻昂然韵节清,不因风雪废长鸣。”、〈闻鸡起舞〉:“乍枕雕戈寝,俄惊绛帻啼。”宋.梅尧臣〈采芡〉:“吴鸡斗败绛帻(鸡冠)碎,海蚌抉出真珠明。”

鸡人,原为周朝时的官名。掌供办鸡牲,凡大祭祀或其他大典时,鸡人还要起早叫醒百官。详见《周礼.春官.鸡人》。自汉朝开始,一般由宫中的宿卫担当鸡人的角色,戴红色头巾,形如鸡冠;掌察看刻漏(古代计时的器具),传送更签并报时间。晓筹即拂晓的更筹(更签)。

尚衣,即尚衣奉御,唐朝殿中省尚衣局的署官,从五品上,其职责为“奉御掌衣服,详其制度,辨其名数。”(《旧唐书.职官三》)。“翠云裘”即用翠鸟的羽毛做装饰,并锈有云彩等图案的皮衣,这里只是比喻皇帝的御衣。出自宋玉〈讽赋〉:“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实际上,唐朝的皇帝接受朝贺的时候穿的是衮冕(衮衣及冕这种礼冠),或者是衮衣加通天冠。(详见《新唐书.志第十四.车服》)

这两句诗的大意是:戴着红色头巾的宫中宿卫开始传报拂晓的更筹,尚衣奉御才开始向皇帝进奉御衣。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九天,这个词在唐朝以前,意思是指天的正中央或天的最高层。唐诗中经常出现,多了另一层的意思是比喻皇宫或跟皇帝有关的一些事情。如:李白〈侍从游宿温泉宫作〉:“霜仗悬秋月,霓旌卷夜云。严更千户肃,清乐九天(皇宫)闻。”韦应物〈温泉行〉:“蒙恩每浴华池水,扈猎不蹂渭北田。朝廷无事共欢燕,美人丝管从九天(皇帝)。”这两首刚好是李白和韦应物侍从唐玄宗幸温泉宫(华清池)时写的诗。又如,和凝〈宫词百首〉:“清明节日颁新火,蜡炬星飞下九天(皇宫)。”等等。因此在本诗中,“九天”指皇宫。阊阖,原指天门,本诗指皇宫宫殿的门。为什么唐人会把皇宫称为九天上的宫殿呢?笔者认为,第一是因为唐太宗被各民族尊称为“天可汗”(详见《旧唐书.太宗下》)。第二,唐朝的大明宫落成后,整个皇宫的规格样式与天上的宫殿非常相像。

“万国衣冠”比喻很多各民族各国来朝贺的番王或使者,他们穿戴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和礼冠。冕旒(音免流),本诗借指皇帝。冕,礼冠。旒,古代皇帝礼帽前后的玉串。《礼记.玉藻》:“天子玉藻(贯以玉珠的五彩丝绳),十有二旒。”。在周朝的时候,“冕旒”并不特指天子或天子所戴的礼冠,大夫以上都可戴冕旒,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详见《周礼.夏官.弁师》)。

“九天阊阖开宫殿”这是个倒装句,即“九天宫殿开阊阖”。这一联的大意是:皇宫中的宫殿门依次打开,朝廷的大臣及各国的使臣来此朝拜天子。

这是王维的诗歌作品中最被人称道的联句之一,他所描写的皇宫的气势和场面恢宏壮丽,千百年来无人能及。杜甫〈太岁日〉:“阊阖开黄道(皇宫中或皇帝出巡时经过的道路),衣冠拜紫宸(皇帝)。”就是从王维的诗句中化出的联句。历代的诗评家亦常提到此联。又据清.梁章钜《楹联丛话》记载,清朝皇宫中,养心殿槅扇云:“广乐奏钧天,万国衣冠同瞻旭日;阳春回大地,四时橐籥首协温风。”民间的先主閟宫(刘备庙)有对联云:“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国衣冠拜冕旒”;民间的武后(武则天)庙对联云:“六宫粉黛无颜色;万国衣冠拜冕旒。”可见王维的这一联句流传甚广,妇孺皆知。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仙掌,其实是说承露盘。汉武帝笃信神仙,于建章宫筑神明台,立铜仙人舒掌捧铜盘承接甘露,冀饮以延年。《汉书.郊祀志上》:“其后又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颜师古注:“《三辅故事》云:建章宫承露盘高二十丈(约46米;汉代一尺约现在的23.2釐米),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饮之。”笔者在《全唐诗》及唐代以前的诗集中看到很多有关皇宫中承露盘(仙掌)的记载,因此推断建章宫中的承露盘一直到唐朝时还存留着。另外,唐朝时也有可能又制造了一些石头雕刻的仙人掌托承露盘的雕像。

香烟,这里是指上朝时在朝堂中点燃宫中特制的合香所产生的烟。因为香方中含有“龙脑香”及“麝香”,因此这个香方亦简称为“龙麝”。衮龙,即皇帝接受朝贺时穿的衮龙袍,上有龙纹等图案,故称。

这一联的大意是:太阳冉冉升起,承露盘(仙掌)的影子也随着移动;氤氲的香烟在皇帝身旁飘浮缭绕。

此联通过两个动态的画面来表现含元殿内外庄严、肃穆的景象。太阳缓缓的从地平线上升起,高高的承露盘在地上的影子也慢慢的移动(渐渐缩短);这是讲含元殿外的情景。而在殿内呢?香烟缭绕在大殿内及皇帝的周围,仿佛御衣上绣的黄龙也跟着浮动。笔者在赏读唐诗时发现唐代的名家特别善于捕捉场景。朝贺的过程是很长的,因为还有边陲各国的番王或使者来朝拜,礼节也非常讲究和繁琐,场面很宏大。在这种大场面中找出两件事情来描写,以表现朝贺时的庄严和肃穆,这是很难写的,但王维做到了。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这一句的大意是:早朝过后,中书舍人贾至要(根据皇帝的旨意)起草诏书,他和其他的官员走回中书省及门下省,(古代文官身上均戴着玉佩)玉佩相互撞击的声音一直到凤凰池才停止。

“五色诏”本诗比喻诏书。其典故出自晋.陆翙《邺中记》:“石季龙(石虎,十六国时,后赵皇帝)与皇后在观上,为诏书,五色(青赤白黑黄)纸,着凤口中。凤既衔诏,侍人放数百丈绯绳,辘轳回转,凤凰飞下,谓之凤诏。凤凰以木作之,五色漆画,脚皆用金。”后人因以“五色诏”来比喻皇帝的诏书。

实际上王维写诗的那个年代,皇帝的诏书是用黄麻纸写的。据《唐会要.卷五十四》记载:“(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十月,始用黄麻纸写诏。至上元三年(公元762年)闰三月,诏制敕并用黄麻纸。”写诏书前,要根据所写的字数剪裁黄麻纸,所以王维说“须裁五色诏”。

凤池,即凤凰池,借指中书省。从魏晋至唐朝,均设中书省于禁苑,在中书省办公的院内或院前,会造一个池子,池子的名称为“凤凰池”,简称“凤池”,凤凰池(凤池)也是中书省的象征或别称。唐.杨炯《同詹事府官寮祭郝少保文》:“昭昭北斗,宫号文昌;隐隐西掖(中书省的又一别称),池名凤凰。”而门下省则在中书省的正对面,院前会造一座鸾台(鸾渚),作为门下省的象征或别称。上述的这些词组在古诗文中很常见。

从王维写的尾联我们也可推断,早朝过后,两省的官员都先到中书省聚集,大家闲聊一会,然后再各自回本部办事。这时,中书舍人贾至写了一首诗,请大家唱和。由于贾至的父亲贾曾(开元十五年去世)在开元初也是中书舍人,很凑巧的是,唐玄宗和唐肃宗父子即位时的玉册文分别是贾曾和贾至父子写的,唐玄宗曾对贾至说:“昔先帝(唐睿宗)逊位于朕,册文则卿之先父所为。今朕以神器大宝(皇帝之位)付储君(唐肃宗),卿又当演诰(起草诏令)。累朝盛典,出卿父子之手,可谓难矣!(《旧唐书.文苑中》)”出于这层关系,当时贾至在朝中上下的人缘特别好。所以他写的诗当然有很多人唱和,现在我们看到的也就是王维、岑参、杜甫的唱和诗。《全唐诗》中有很多这一类的唱和诗,而这几首可算是唱和诗中的精品,都写得很好。

王维这首诗,现今的学术界有两个争议的地方,笔者想就此谈谈个人见解:

何以诗中出现重字

第一,王维的这首诗有一个重字,“尚方进翠云裘”、“万国冠拜冕旒”。在唐人写的绝句和律诗中,重字的现象很少见,出自名家之手就更少见了。笔者研究发现,只有一种情况会有重字现象,就是同样的字表达的意思不一样。例如:刘禹锡〈苏州白舍人寄新诗,有叹早白无儿之句,因以赠之〉

莫嗟华发与无儿,却是人间久远期。
雪里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
于公必有门庆,谢守何烦晓镜悲。
幸免如新分非浅,祝君长咏梦熊诗。

这是刘禹锡赠白居易的诗,他可能担心人家说他用了重字,所以自注曰:“高山本高,高门使之高,二义不同。”诗中“高山”中的“高”是形容词,而“高门”是个固定词组,在本诗中比喻富贵之家,而不能理解为“高大的门”。这种用法出自《庄子.达生》:“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唐.成玄英疏:“高门,富贵之家也。”

再如:杜甫〈崔评事弟许相迎不到,应虑老夫见泥雨怯出,必愆佳期,走笔戏简〉

江阁要宾许迎,午时起坐自天明。
浮云不负青春色,细雨何孤白帝城。
身过花间沾湿好,醉于上往来轻。
虚疑皓首冲泥怯,实少银鞍傍险行。

这首律诗中重“马”字。其实“马迎”是“竹马迎”的缩写词,它的意思是隆重的“相迎”。“竹马迎”典故出自《后汉书.郭伋传》:“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本诗中的第一句大意是:您(崔评事)邀请我,并许诺要到路口相迎。这种用法在唐诗中也常见,如:白居易〈送唐州崔使君侍亲赴任〉:“发时止许沙鸥送,到日方乘竹马迎(这里是隆重相迎之意,而不是骑着儿童玩的竹马去迎接客人)。”、顾况〈李供奉弹箜篌歌〉:“驰凤阙,拜鸾殿,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站立相迎,而不是坐在马上迎接贵客,那是不礼貌行为),巧声一日一回变。”因此,杜甫这首诗两个重字的意思不一样。

回过来看王维写的这首诗,“尚衣”是个固定词组,它是官职名,不可把尚衣中的“衣”字单独拿出来当“衣裳”解。所以王维这首诗所重出的字,意思完全不同。从以上所举的例子我们也可以了解,唐人在写绝句或律诗时,什么情况下允许用到重字。

和诗作品之用韵

第二,贾至写的原诗用“七阳”韵(请参见附录);王维用“十一尤”韵;岑参用“十四寒”韵;杜甫用“四豪”韵(参考《平水韵》)。有兴趣的读者还可以查看《全唐诗》中记录的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和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春,唐中宗亲自送金城公主出嫁(西藏)吐蕃的第四代赞普尺带珠丹,到陕西兴平的时候,唐中宗钦令中书舍人沈佺期赋诗,其余的官员和诗,共十几位朝廷中的官员参与了和诗。这些和诗作品中,用的韵部有相同的,也有不同的。

唐人和诗用原诗音律,无法以现代的唐诗格律学衡量

唐朝时期的和诗作品不要求按原诗的韵部和诗,按韵和诗的规矩是宋代才开始形成的;在唐朝,文人之间唱和诗歌作品时,只要求原诗有几句及多少字,则和诗也必须几句及多少字。原诗用平声韵,和诗也必须用平声韵。这是因为唐诗均为配乐的歌词,唐人和诗是唱和,也就是用原诗所配的音乐旋律(音律),重新写一首歌词。同样的一首唐诗的音乐旋律,所配的不同的歌词(诗)如果用现代的唐诗格律学来衡量,也是有差别的。比如贾至写的诗格律为:

(仄)仄平平仄仄平(韵),(平)平(仄)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韵)。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韵)。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韵)。

用现代的格律学分析,此诗第六、七句“失黏”;王维写的诗亦然,并多了一个“五色诏”的三仄调。岑参写的诗首句押韵,黏对正常。杜甫写的诗首句不押韵,黏对正常。也就是说,同样的音律(古代的音乐旋律),所配的歌词用现代的格律学分析,它的格律都不太一样。因此亦可见,现代的格律学并不能很准确的衡量唐代今体诗的写作规律。

音律没有传下来,宋代形成了依韵和诗的规矩

宋代之所以形成了依韵和诗的规矩,是因为唐代今体诗的音乐旋律到宋代以后就没有传下来。所以和诗只能依原诗的韵。唐朝的今体诗是唐太宗传出来的,也就是说按史书及《全唐诗》的记载,唐太宗最早写今体诗。《旧唐书.音乐一》:“(贞观)六年,太宗行幸庆善宫,宴从臣于渭水之滨,赋诗十韵。其宫即太宗降诞之所。车驾临幸,每特感庆,赏赐闾里,有同汉之宛、沛焉。于是起居郎吕才以御制诗等于乐府,被之管弦,名为《功成庆善乐》之曲。”唐太宗写的这首诗题名为〈幸武功庆善宫〉,全文请见《全唐诗.卷一》。从《旧唐书》的记述中我们也可知道,起居郎吕才认为唐太宗写的诗等同于乐府(可以入乐的诗),因此将此诗谱曲(被之管弦)。〈幸武功庆善宫〉是一首五言排律,共二十句,十韵。如果截出四句则为五言绝句,截出八句则为五言律诗。这是先有诗后有曲的例子。唐太宗写的诗全部都被谱成曲子。其中一些诗如果用现代的格律学来分析,跟现代人所说的律诗的平仄格律相同,如〈月晦〉。

那么唐朝的文人就根据这些乐曲的旋律重新创作了一些新的歌词,这就形成了唐诗中五言体的今体诗。而根据《全唐诗》的记载,最早一位写七言律诗的是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写的〈春游曲〉中间两联也是对仗的,而且对仗工整。实际是谁先写的七言律诗,并谱上曲子,笔者不敢无根据的乱说。但我们从现有的记载来看,最早的一首七言律诗就是〈春游曲〉。长孙皇后崩于贞观十年六月,在《全唐诗》中很难找到写于贞观十年以前的七言律诗。或许有人用现代的格律学来分析〈春游曲〉会发现尾联的平仄格律并没有相对,但就像笔者在前面说的,现代的格律学并不能很准确的衡量唐代今体诗的写作规律。而唐人再依照〈春游曲〉的旋律填词时,或许就会出现与和贾至的诗那样的情况,格律会有所不同。总而言之,唐人写诗是依照音律(音乐的旋律)来填歌词,而不是现代人所总结出的唐诗格律。古代的诗歌是配乐的歌词,所以在史书中经常能看到古代的史学家将诗人称为“词人”,如《旧唐书.张说传》:“(张说)为文俊丽,用思精密,朝廷大手笔,皆特承中旨撰述,天下词人,咸讽诵之。”

古乐配歌词(诗)之作,不能都用平仄来衡量

只有唐朝的今体诗能用现代的格律学摸出一些写诗的门道。而从《诗经》到汉代以后的杂曲歌行,郊庙歌辞,唐代出现的古风等,都不能用格律来衡量。现代有些人把格律看得太绝对了,比如有人用现代的格律学去衡量“古风”,得出结论曰:古风好写,不讲平仄。笔者认为古乐配歌词(诗),不能都用平仄来衡量。

据《新唐书.礼乐志》记载,唐朝的民间,一些州县在举行乡饮酒礼时,要奏乐:“设工人(乐工)席于堂廉西阶之东,北面东上。工四人,先二瑟,后二歌。工持瑟升自阶,就位坐。工鼓《鹿鸣》,卒歌。笙入,立于堂下,北面,奏《南陔》。乃间歌,歌《南有嘉鱼》,笙《崇丘》;乃合乐《周南》《关雎》、《召南》《鹊巢》。”据笔者考证,《诗经》的音乐流传到汉代时就不完整了,汉代以后就失传了;唐代出现的《诗经》中的一些乐曲,是民间的音乐家根据《诗经》中的歌词重新谱曲的。而唐朝的诗人如李白等,根据民间流传的《诗经》中风部的一些乐曲,重新填词,诗的内容也是颂扬古代的流风余韵,因此命名为“古风”,在汉代及先秦时期的典籍中根本就没有“古风”这个词。笔者写诗从来不敢写“古风”,道理很简单,我根本就不知道“古风”所对应的古代的音乐旋律是什么;连音乐旋律都不知道,说要填词(诗)写“古风”不是开玩笑吗?就算知道古乐的旋律,我也配不出诗(歌词),因为唐朝及唐朝以前大部分的古代音乐配诗并不是用简单的平仄格式就能够配出歌词的。

近人总结唐诗格律,提供学写唐诗的练习方法

但是,近代人总结出来的一些唐诗的格律却给现代的人学写唐诗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练习方法;就像学中国古典舞一样,先按一些古典舞中规定的动作去训练及练习,把规定的动作练纯熟后,再尝试去跳古典舞,那么所表演的舞蹈就带有中国古典舞的韵味。

笔者认为,学写唐诗也是这样,按照格律去写,按照古代的韵书押韵,再用古人常用的辞汇,学习一些古人常用的写诗技巧,这样写出来的诗,也会带有古代的韵味。因此笔者写诗一直以来都是谨守格律。因为配诗的古乐已经失传,如何给古乐配诗的方法也失传了。

以上是赏析王维的这首唱和诗顺便谈的一些对唐诗的粗浅认识,仅作为一家之言供读者参考。笔者无意干涉现代人写诗的方式和方法,更无意将自己的个人喜好强加给他人。
附录: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贾 至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全唐诗.卷235_022》
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岑参

鸡声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皇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全唐诗.卷201_001》
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杜甫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全唐诗.卷225_019》
拟奉和早朝大明宫之作–唐.无名氏

明光漏尽晓寒催,长乐疏钟度凤台。
月隐禁城双阙迥,云迎仙仗九重开。
旌旗半掩天河落,阊阖平分曙色来。
朝罢佩声花外转,回看佳气满蓬莱。
《列朝诗集.乙集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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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维的这种写作手法就是先声夺人,人未至而声先到。这也说明了作者善于捕捉场景来表现自己所要表达的意境……
  • “郑公樗散鬓成丝”其实是一句反语;杜甫在之前写给郑虔的诗中曾说:“才名四十年,坐客寒无毡。”这样有才学的人,却被贬官到台州担任司户参军。杜甫担任的左拾遗也是从八品,所以才会拮据到“朝回日日典春衣”的窘迫境地。所以这首诗替郑虔及自己鸣不平。“万里伤心”与“百年垂死”,表面说的是郑虔,这何尝不是杜甫自身的写照呢?
  • 阅读古典近体诗,常可看到“得句”这个词,“得句”是一种创作状态,也就是创作时,在潜意识(下意识)中脑海里闪现出一句诗(或几句诗),可根据所得到的句子马上创作一首诗或几首诗,或记录下来放入诗囊中。如谢缙“濡豪还自适,得句共谁论。”大意是“挥毫作画自得其乐,得到的好诗句又有谁能够分享呢?”
  • 古代诗人常借月光来表达对亲友的思念。李白的诗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亦然。“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因为月亮的清辉是两地共有的,所以这里作者要赠送的是思念之情;因为相隔两地,不能将这浓浓的思念亲手送给你,那我们还是期待在梦中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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