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蒼綠

江育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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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似乎無處不在,牠恣意的鳴叫為這盛夏帶來了熟悉感,也為這燥熱的果園沉澱了一絲冰釀的寧靜。

梅雨過後,邁入仲夏,暑假綿延展開,我早已準備好,只等外公一聲令下,好比康熙遷至承德山莊一般,我們也得從城市移至鄉下避暑。蜿蜒小徑、顛簸山路、父親的驕車有點不堪負荷,底盤時而發出摩損聲, 而我則心驚膽戰深怕這車子半路拋錨、卡在半山腰。如此搖搖晃晃的抵達果園,看見四面環山、林木扶疏,只是果園半年多沒人整理,略顯荒涼,不過也無妨,外公志在躬耕田園,不求收穫多寡。果園上頭是一大片竹筍園,外公在那裡弄了一塊空地、架了遮雨棚、擺了幾張石桌、石椅。待到竹筍豐收,我和妹妹會用大鍋燒水,再用隨手可得的木材將火燒的越來越旺,沸騰的水嗶啵嗶啵的湧出,一一放入外婆去好殼的筍子。那火把我和妹妹的臉烘的紅通通的,我靜靜的等著,這火紅的溫度和這盛夏的熱度不同,它混著一股樸實味道,它雖熱,卻很純粹,像我期待鍋裡鮮甜的竹筍一般。藉著溫度和舊鍋子的承載,烤出一翻從乾枯木枝裡滲出的味道,配著泉水,溫度反而不燙了。這種像泛黃舊照片的氣息,晃晃盪盪的迎接著薰風,覆蓋在我臉上,冰鎮原本燒燙的雙頰,對我而言這是只存在這片山林中原始的沁涼。

在空地前端有一棵像「ㄏ」字型的樹木,外公索性架了一根粗木支撐,在上頭綁了兩個木板的盪鞦韆。有時下午我會坐在上頭有意無意的晃幾下,抬頭仰望馬蹄形的天空,期待能否遇見幾隻遷徙的老鷹。風大的時候,從這裡往外望的天空,連一縷如緞的薄雲都沒有,澄靜的像一座不受驚擾的湖水。由左而右像岸邊的海水從一波波捲起的白浪漸層似的化成一大面不著痕跡的藍,好比不小心在一塵不染的畫布上,打翻了碧藍色的顏料,白淨的畫布吸盡了那水洗般的淺色。

擺盪似乎乘著風,越盪越高。往下面的果園瞧,前一排是才剛施肥完的芭樂樹、後面是連鳥都不屑吃的「澀」蘋果、最後一排是顆顆點綴於樹上的桔子,樹是映著陽光的翠綠,而桔子是蒙了霧的深綠。果園和山接壤的邊地種了三棵波羅蜜樹,我去過那裡一次,起先在遠處聞覺得是泛著果香的氣味,走到樹下才覺那是早已過熟的腐味。波羅蜜在樹上放肆的結實,抬頭看樹彷彿一顆顆瘤,奇形怪狀又搖搖欲墜。父親吃力的爬上去像接生般,抱下一顆又一顆令我做噁的波羅蜜。而我則是努力來回將那些「瘤」運到外公的小貨車上。

坐在鞦韆上,後面的石桌石椅是一部我和這塊肥沃土地的走馬燈。我曾在那追逐被桌上翠筍引來的野兔、更曾經被四腳蛇的亂竄嚇到在桌子上驚慌的尖叫。我知道在竹筍園的前方有兩棵很大的柚子樹,那曾是外公最自豪的收穫,也是這田裡唯一採收下嚐起來是「甜」的果實。而竹筍是這田的主角,在起伏不一的山勢中,它似乎是最隨遇而安、剛凜堅毅的植物。歷經好幾次的颱風,果園已是一片「殘花敗柳」,而竹子是我在泥濘中唯一牢靠的扶手,它的支幹不容動搖,像在告訴我它雖然沒有鮮豔的花朵和芬芳的氣息,但屹立不搖是它唯一的信念。整座山像溢出的綠水般,隱於一片蒼綠的避世之人和清幽的竹子獨樹一格,與柳柳州同道而曰:「箕踞而遨,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之下。」

竹葉的蒼綠,老成而穩重,化於土壤的枯葉則是出世的歸根。外公之於這塊沃土,他依舊凜然、剛正,然而不可能永遠是竹幹上不變的墨綠,時間又將他調成另一種更深沉的綠。

今年夏天,儘管我窮目眺望也望不見滿山的竹林和豐腴的果園。外公說這塊土地會整理「乾淨」,只剩方正的田和人工植的大草原。有人帶著五十頭鹿要在這土地上奔馳,像木蘭圍場一樣圈住這些鹿,但不是獵殺,而是孕育更多的鹿。外公漸漸疲憊的身體是知道會有落下一天的竹葉,他售出曾經躬耕的夢想,活躍的鹿代替了竹筍園主人的蒼老。

今年夏天,我只能閉著眼想像,環山蒼綠依舊,而馬蹄形天空的蔚藍徜徉著呦呦鹿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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