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父親的血

【《心靈的戰歌》第17—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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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4年05月14日訊】【校者按】長達15000餘字的林昭七週年祭父文,乃林昭提籃橋遺稿中僅次於《靈耦絮語》、十四萬言書的第三長篇,更是其《心靈的戰歌》之主篇。由「父親的血」,林昭振聾發聵地首創、揭示、闡發了「異民論」即「極權統治對」「政治否定」的「不可靠者」——「我輩『異民』的政治迫害就像封建中世紀的殺滅造反者一樣:父黨母黨妻黨九族不夠至於十族盡誅!儘管看起來並不採取著肉體消滅的方式但對於人的折磨逼迫摧殘踐踏卻是比著單純的屠殺更百倍地刻毒而殘酷!」這無疑不僅比同時代遇羅克的《出身論》更其深刻,更其沉痛,更其悲憫與博愛,更是「異民」中國乃至自由人類的抗暴檄文和人權先聲中的最強音。

本篇原稿影印件邊緣多有模糊缺漏,故校讀意見均套紅明示。
(艾曉明/朱毅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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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歷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我絕食絕飲度過了這整整一天!

假如沒有長期以來不斷進行持續絕食的鍛練這恐怕是比較難以禁受的!不人道的監禁條件已經使我負病的身體愈來愈衰弱,而他們施加諸我的種種惡劣虐待更增加了監禁條件之不人道的程度!當我向他們提出抗議和質問時他們公然回答我道:「別人為甚麼能夠得到,你為甚麼不能得到呢?」意思指我並不像別人一樣馴服地向他們「認罪」!而即使是所說這種不人道的監禁條件也只有向他們「認罪」者才可以「享受」得到!

我當然不會向他們「認罪」!這麼於我的種種虐待都成了「合法」的!他們還想盡辦法把監獄生活中一切細節瑣事都加上曖昧的政治性暗示使我不能再向他們要求甚麼。誠然我並不承認那些暗示,但至少我是理解的呢!理解了以後再去向他們要求那些被他們所賦加上或種暗示的事物,那至少是給他們提供了某種可以伺機進攻找尋弱點的空隙罷!應當認為這是一種惡毒而「巧妙」的虐待方法!假如常被他們指責的國民黨人、南朝鮮、南越當局以至印度尼西亞陸軍都還沒有學上使用這麼一種方法虐待政治犯比如虐待共產黨,那他們還是不該受到多少指責的!至少共產黨人沒有任何權利可以去指責他們!

由此等等的因素當然不能不使我的病體愈益衰弱而這也正是他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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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願望的!他們對我懷著一種真實的憎恨就因為我的反抗意識是如此地清醒而且自覺!若不是考慮到弄死我對於他們未必十分有利,他們無疑地早已弄死我了!不一定非要槍斃,他們害死人的鬼門道多著!我所以要假定他們那堂堂的甚麼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裡是專設著一個——當然並不公開——殺人工作部!

絕食本身就使機體功能衰竭,更何況在絕食中我還照樣消耗著腦力以及體力呢!所說十一月二十三日這一天我寫完了一份個人的書面聲明。聲明,就像這些心靈戰歌的篇頁一樣,所用的墨水都是我自己的鮮血!那些嗜血成性而毫無人性的極權主義分子們一向以來於我的血書寫件已經見慣不驚,「我們看得多了。」他們對著我的血若無其事地說道。當然他們看得多了!豈但看得多了,喝都喝得多了!根本他們就寄生在罪惡骯髒的血泊裡!我記得古巴人那「第二個哈瓦那宣言」中的一段雖然憑記憶引錄語句和數字可能不盡吻合著原文。它不是說嗎:每四分鐘或多少時間倒下一個拉丁美洲人,同時一千或多少金元流向美國!每掠走我們一千金元就給我們留下一具屍體!人們把這個代價或這種事實稱之為美帝國主義!

我不夠去判斷拉丁美洲國家或那怕只是古巴與美國之間的是非!我所想要說的只是:當初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我之一個內在的強烈感覺就是:這倒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極有煽動性而又極能說明問題的統計方法!十八年來中國大陸上慘死於中國共產黨人極權罪惡高壓統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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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之確數也許永遠無法進行真實統計!假如能夠作這樣的統計那怕只是統計上一個大概也罷,拿它來除一除十八年歲月的總時數、總分數甚至總秒數則人們便會觸目驚心地看到:在這個萬惡暴政存在的每時每刻直至分分秒秒以內都有中國人在那裏倒下去!這樣一種血腥事實構成了中國共產黨人的暴力專政極權主義!這個渴血的罪惡極權統治誕生於血泊並且寄生於血泊!離開了血它是一秒鐘也活不下去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共產黨宣言」中用以形容所謂之資本的一句話倒可以拿來形容它雖然還嫌不夠!「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充滿著血腥和污物!」人們將很難想像特別是西方國家的人們恐怕更難想像:天下之大古往今來竟然會有那一個罪惡政權是骯髒可恥而且充滿血腥到了這樣一種程度!

也所以他們於我的血書確是見慣不驚了!有甚麼值得驚怪的呢?血對於他們來講能算上甚麼新鮮東西?!看得多了!喝得多了!他們每天的飲食都是用我們中國人的血拌過的!血是他們唯一的營養來源!

我沒有想以自己的血書驚動這些毫無人性至於毫無心肝的共產極權主義分子!除了某種實力「語言」之外他們是見著任甚麼都不會感到驚動的!但到了公義伸張的來日一切有正義良知的社會公眾或可以之作為一個旁證而參照性地據以判斷林昭個人內在意志的堅定程度!

十一月二十三日!除去完成了個人的血書聲明我並結束了這心靈戰歌的第一節,就是前面那一節:一個士兵在陣地上!

選擇這個日子來做這些事情因為這是我父親殉家國之難的七週年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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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前,一九六0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正當我被捕整整一個月以後,父親自殺了。

被著監禁的限制我與家屬根本不能見面,通訊也很稀少而且當然不能自由敘述,因之直到差不多一年以後即一九六一年的八、九月間我方纔知道或者更正確地說才推測到父親的殉難。不用說這給了我一個生平未有的重大刺激!父親在世時純粹由於我的過失我們親子之情不夠融洽,但無論如何總是我自己的父親而我們每個人都只有一位人間的父親!……在我國的古書上記載著這麼一段故事:一個已嫁的女子問她母親:丈夫為重還是父親為重?母親回答她道: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意思說甚麼人都可能成為丈夫,父親卻只能有一個罷了,所以這輕重是根本不可比較的!雖然這位母親的話略有誇張之處,因為無論對於甚麼樣的女子來說也不可能把甚麼人都作為丈夫,不過父親只能有一個這倒是千真萬確的!往昔年代裡按著我們中國固有的社會習慣風俗而言:一個家庭中死去父親那是如同屋子斷了正梁!是一椿無可比擬的莫大的不幸事件!這種習俗似乎帶些中世紀色彩但也有它的深刻意義即促使人們認識父親的無比價值!痛心的是當父親活著的時候作為兒女我一直都不曾真正認識到這一點!唉!我的父親!失去了父親我才開始懂得:有一位父親是多大的幸福!

父親的殉難在我想來大致具有兩方面的意義:一方面是為了堅決抗議並徹底擺脫他所蒙受的種種惡劣迫害,另一方面則就是為了激勵我堅持自己之所已經從事著的反抗極權制度罪惡統治的正義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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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中國有句古老的成語: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的父親是一位國民黨人。一九四九年當時他有離開大陸的充分機會,但由於家庭的牽累主要是我和母親的牽制,父親猶豫了一下沒有及時走掉,以後就走不掉了!無論甚麼時候只要想著這一點就使我感到永痛無極抱恨終天!我對著他們也說過:假如父親到了福摩薩去,他怎麼也不會如此沉痛地走向死亡!首先就因為他怎麼也不會遭受到如他生前所受的那許多迫害!

父親並沒有參與我所從事的反抗中國大陸現行制度的政治活動!不!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處在這個萬惡的極權統治之下只要一個人是國民黨人或甚至只要他曾在國民政府的任一機關做過事情,這就已經儘夠了成為一條莫大的罪狀!像這樣一些人被稱為「歷史反革命」!他們即使完全不參與任何反抗現實制度的活動也會為了他們生平歷史上的所謂「反革命」罪就受到各式各樣的惡毒迫害直至被殺害!

對這些人的迫害行為之一首先是勒逼他們「認罪」!這是中國共產黨普遍使用於一切人的慣技之一種:只有把別人放到了罪人的地位上去他們才可以恬不知恥地自充聖人!而「認罪」於所說的這些「歷史反革命」就似乎更加理直氣壯了:為甚麼要加入國民黨?為甚麼替國民黨做事?你這叫做「對『人民』犯罪」!

我的父親堅決拒絕「認罪」!他所持的理由很簡單但也很明白。他說:第一:國民黨裡並不都是壞人,也有好人;第二:國民黨所作所為並不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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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也有好事;第三:就算國民黨裡全是壞人而國民黨所做都是壞事,你們共產黨也直到一九四九年才奪取中國大陸而開始建立你們的政權!在這以前不可能叫所有的人都只為你們工作!

像這樣一些簡單明白至於一目瞭然的事實邏輯豈不是誰都能夠充分理解以至充分同意的嗎?可是這些共產極權主義分子就不能!我常說這些人——這些「人」(!)從他們那一份「階級本能」以及「階級局限」出發總只能夠理解最簡單的不是最本質的事情!對我父親所持的邏輯理由同樣如此:他們理解到的只不過是:我父親拒絕向他們「低頭認罪」!而這一點正是他們最為嫉恨的!因為拒絕向他們「認罪」就意味著某個人格獨立人性清高的個人拒絕向他們屈服受他們奴役!

我的父親被稱為拒絕「認罪」的「頑固分子」!——正如他們現在稱我一樣!當然這個帶有侮辱性卻不能侮辱人的名稱決不是單單用於我父親和我身上了!謝謝上帝!十八年來以迄於今,遍地腥膻的中國大陸上總算還有一些拒絕向共產黨人「認罪」屈服的所謂「頑固分子」勉力維持著我*輩(註:此處一字不清,推測為「輩」)黃帝子孫之不絕如縷的民族正氣!不用說也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像這樣一些人的處境是絕對不會愉快或者輕鬆!由於拒絕向共產黨「認罪」他們——我們受到了各種各樣的凌虐、威逼、侮辱和迫害!所說這些侮辱迫害行為對於人性的踐踏是惡劣到人們完全難於加以想像的一種地步!這些混賬萬惡的極權主義分子企圖根本摧毀我們的人格尊嚴感和內在自信力!因為正是這樣一些東西保障著我們之作為一個獨立而自由的人的自覺並從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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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們拒絕向他們屈服!這種卑劣企圖並不一定成功,我意思說並不能有助於他們達到其所要達到的目的:即不管怎麼厲害地侮辱踐踏我們而歸根到底終於仍舊不能使我們屈服!儘管這些侮辱踐踏迫害暴行不能不在心靈上留下如作家胡風所說的精神奴役的創傷並且十分深刻!而極權主義分子們則有了聊當快意的阿Q的精神勝利:這個人拒絕向我們屈服,可是我們糟蹋過他了!——他不肯向我們低頭,可是我們踩過他的頭了!就像一則寓言中所說的臭蒼蠅那樣:飛到泰山頂上去拉了一泡屎,然後得意地發著嗡嗡之聲宣告道:泰山有甚麼了不起呀?我在它山頂上拉過屎了!

我的父親受到非常粗暴和惡劣的人身侮辱以致暴行迫害!只要舉出這樣一件事實就夠人們瞭解他生前所受待遇的一斑了:父親的照片是與同一居民區中的其他幾名「頑固分子」的照片一起被張貼在街道上並且加上侮辱性的字句!據說那照片直到父親死後的兩三天才拿掉!

寫到這裡一陣灼烈的悲憤使我感到窒息和麻木!人們!人們!我們所居住這個星球上之一切正直善良的人們啊!你們曾聽到過這樣的事情嗎?!你們可知道有甚麼地方是這樣對待人的嗎?!我知道奧斯威辛集中營和別的許多集中營,我也知道赫魯曉夫秘密報告,但從那些裡面你們能找得出甚麼一點兒相類似的東西來和我所說的這一切作比較呢?!和這樣一些對於人的惡毒侮辱野蠻踐踏比較起來,單純的死亡乃至肉體的非刑都似乎是很可愛的了!即使國民黨人對待共產黨也從來不曾應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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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些惡劣至於極點的人身侮辱的方法!然而這就是「毛澤東思想」呢!他們宣傳說毛澤東選集已經譯成了許多種文字並且普遍傳播到了許多個國家!那麼正好!你們去看吧:「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裡面就公然提倡而且大事讚揚著這樣一種對於個人作野蠻人身侮辱的方法:把人拖去遊街,戴高帽子!等等。作為農民之純出自發的樸素的報復行動那是另一回事,至少還是可以理解的!但當這樣一種東西成為了「毛澤東思想」的組成部份並且拿來對於一切不向他們屈服以及他們需要加予打擊的人普遍使用起來以後!……血!血!血!在我已哽塞住了滿腔的灼烈的悲憤裡我只能把全部問題概括為這麼一個字了:血!

為了最沉痛地抗議並且最徹底地擺脫這種對於人的野蠻侮辱和橫暴踐踏,許多中國同胞像我的父親一樣毅然結束了自己的肉體生命!不用說這些人多半是知識份子而且(當然!)都是那些比較具有立身操守持身品德的知識份子!越是像這樣一些狷介自好端方自愛的知識者越富有獨立的人格尊嚴感!他們當然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和踐踏!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老的訓條:士可殺而不可辱!這所說的士一般解作文士,即讀書人,亦即現代口語中所說的知識份子!知識者之所固有的獨立的、莊嚴的人格自尊感使他們寧可挨殺也不願受辱!雖然這也不但知識份子而已!只要是一個有著最起碼之人格自尊感的人!一切獨立的自由人有誰願意忍受侮辱?!更有誰會願意忍受這種完全無理荒謬透頂而又惡毒至極野蠻異常的對於人的侮辱?!不可想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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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中國共產黨人極權暴政的高壓統治之下,當作他們迫使人們屈服於奴役的一項常用手段這種無理踐踏惡毒侮辱竟至於公然以不義的行政力量來保證著其普遍推行並從而幾乎剝奪完盡了被侮辱者的一*切(校讀者註:這裡可能漏掉了「切」字)連迴避都無法迴避!要麼被侮辱者向侮辱屈服!「低頭認罪」!否則就只好聽待他們把這種侮辱根據「需要」一直進行下去!在極權統治之下我們這些被侮辱者,我們這些「異民」——名稱是我杜撰的,我想不出在現成的詞彙中有那一個比較恰當的名詞可以用來概括地稱呼我們這樣一些被共產匪幫極權暴政置於所謂之「政治否定」地位上的人!這裡面包括像我父親那樣的「歷史反革命」、地主、富農以及歷次「運動」中受到打擊者,等等。我這樣的「右派份子」和「現行反革命」當然更不必說!而除了這樣一些人本身之外,我們的直系親屬、配偶以至近親、友人們竟也程度不等地屬於我所說的「異民」即「政治否定」的「不可靠者」之列!極權統治下對於我輩「異民」的政治迫害就像封建中世紀的殺滅造反者一樣:父黨母黨妻黨九族不夠至於十族盡誅!儘管看起來並不採取著肉體消滅的方式但對於人的折磨逼迫摧殘踐踏卻是比著單純的屠殺更百倍地刻毒而殘酷!……共產暴政之下的這些「政治否定」者,這些「異民」比之印度種姓制度下的賤民還低!任何人都可以對我們恣意施加侮辱以作他們忠於共產暴政的一種「積極表現」!我們這些「異民」沒有任何人權可言!更談不到甚麼法權了!如我的一句憤語所說:我們這裡的「反革命」是放在大街上給眾人糟踐的!當然也有許多人不願那樣做!正如自己不願忍受侮辱一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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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一個有著起碼之人格自尊感的人誰又願意隨隨便便地去把侮辱加給別人呢?!可是這個該死的制度!它除了無所不至地虐待、歧視、侮辱迫害著這些「異民」,更還無所不至地使用著它之骯髒不義的行政力量強迫一切處於高壓統治之下的人都來參與它所提倡和推行的對於我們這些「異民」的虐待歧視侮辱迫害!「劃清界線!」既以表示它之統治是如何地強大,並以對我們造成心理威脅使我們感到孤立無助:哎呀!一切人都是站在共產黨一邊的哪!看起來我們這些被了「政治否定」的「異民」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說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句民諺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情:人們可以把它當為笑話雖然也夠辛酸!對於我輩「異民」的歧視虐待侮辱迫害竟然達到這樣一種程度:強迫寺廟僧眾訂出所謂「愛國公約」:拒絕為死去的「反革命分子」唪經超度!未經全面調查我不能斷定是否每個地方都如上述,確確實實在有些地方就是如此!到了公義伸張的來日假如我還活著,我可以自己向人們陳述的每一點事實以至每一句語句列舉時地人證!而現在我寫*暫(註:紙頁邊緣,推測為「暫」字)時只能敘述得比較抽像而概括一些。反正我所說的這一切全部都是*事(註:紙頁邊緣,推測為「事」)實的!這就夠了!人們!用我們民間口語的說法:從長了耳朵有誰聽見過這樣的事情?!總算還好,從釋迦牟尼起所有的西天諸佛不會有哪一尊去加入著中國共產黨而且以著世界之大更不只是中國共產黨統治的地區內有得寺廟僧眾!所以一切信仰佛教的「反革命分子」們死去之後靈魂未*必(註:紙頁邊緣推測為「必」)就會真被封鎖得上天無門!想想看!這樣無微不至想入非非到了荒謬地步的惡劣迫害!是混賬而且愚蠢至於極點!但又是多麼該受詛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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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擺脫這些無盡無休無了無止無孔不入無微不至之惡劣迫害的唯一道路似乎只有投向死亡了!可怕的死亡也就在這種意義上變成了抗議和解脫!我的父親、我的親友、我的師長、我的同學以及另外許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認識或不認識的祖國同胞、桑梓父老、社會人士、同代青年們都是這樣以自己的血解脫了或者說結束了他們的苦難!解脫了、結束了那許多被中國共產黨極權暴政藉著骯髒不義行政力量強加於他們頭上的令人無法忍受的歧視虐待侮辱迫害!只留下他們今世之肉體生命所凝結的一汪鮮血當作一種悲憤沉痛的無聲然而永存著的見證和控訴!世紀連續,年代綿延,後日的一切人們只要想到他們是怎樣慘痛地死去,同時就會想到這個萬惡的暴政是怎樣慘厲地迫害他們至死從而更加堅定對它的仇視和憎恨!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的死並不類乎我國古書上所說的匹夫匹婦自經於溝瀆即不是無代價無意義的消極的自殺!

單是所說這樣一些死難者的確實數目恐怕就已經難以統計或者巨大得驚人了!這些死難者的血連同我父親的血一起匯合在中國大陸十八年來這一個汪若萬頃東海的冤恨的血泊裡!對了,這倒又是一種確切詳實而且頗能說明問題的統計方法:等到將來有一天統計清楚了死於中國共產黨人極權暴政高壓統治下之人命的數字或那怕就只是統計了一個大概也罷,讓我們根據生理常識每個人身上有多少血把來總乘一下,那時人們就可以知道在這些慘厲的年代裡中國人的血是流成了一個東海或是竟然流成了幾個東海!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死難者統統採取了流血的方式,有許多人的鮮血是在他們死去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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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中間凝固了,我的父親也是那樣;但不管怎麼本質上總之就是那麼一回事或者說就是那麼一個字:「血」!

血!血!血!父親的血!親人的血!同時代人的血!祖國同胞的血和我自己的血!我也曾經自殺而且不止一次!至於採取了割斷脈管這種激烈的流血方式!活到現在還不曾死又是一回事,我無論在心理上或生理上都已一再經歷過了沉痛慘切的死亡!深刻的精神創傷有時竟然使我麻木:眼前但見一片慘厲的血色!我們的血!我們的血!我們的血!血!血!血!血呵!血呵!作為一個基督教徒我想在這裡請求所有的基督教會和羅馬教廷:公正地論斷我們中國大陸上之眾多死難者的自殺行為!不要一般地對待問題至少不要把我們處在共產黨人極權暴政下之一切死難者的自殺行為一概按照通義看為是靈魂的罪惡!無論這些死難者們是不是教徒!上帝所賞賜的生命本該是美好的!因之輕意捨棄生命這是一種罪過!可是在這該受絕滅詛咒的魔鬼暴政之踐踏下面我們為人的生活被摧殘糟蹋到了怎樣觸目驚心慘目傷心的沉痛悲涼的地步呵!正是為了維護生命的美好和尊嚴、自由和純潔!我們中國的眾多死難者毅然捨棄了他們寶貴的生命以堅決抗議共產魔鬼極權暴政對於生命的污辱和踐踏!對這樣一種情況難道可以據著常情論斷嗎?!我想仁愛的天父也未必會裁判他們的自殺行動為有罪而只會愷惻地寬恕了他們之飽受苦難的靈魂!那麼公義的聖教會呵!請為中國大陸上暴政迫害下的死難者們作追思禮拜、望安靈彌撒吧!假如不是指望著自由世界裡一切正直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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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之高貴的、悲惻的同情,我們中國大陸上這許多從生前直被迫害到死後連靈魂都不被容許超度的苦難的死者還能向何處去尋求著一點點人們的溫暖以覆被他們冤恨的遺骨呢?!仁愛的天父哪!

至於父親殉難的另一端意義,如前所述,當然還是為了激勵我義無反顧絕不動搖地堅持戰鬥!這一點應該也是為一切人們所能夠充分理解的!在我們祖國古老的歷史上和民間傳說裡有著不止一位像我父親這樣深明大義嫉惡如仇的賢毅通達而又剛烈嚴正的家長:為了痛切激勵下一代的戰鬥意志使他們懷著切齒深仇永遠一往無前,自己不惜盡命殉道殺身明志!不過以我所記得的一些事例而言那多半是母親激勵兒子。雖然這本來不構成甚麼重要出入除了我是個女兒!我很不願意提到自己的性別!甚至,假如可能的話,還真希望忘記了它!來日當更多的人們讀著這些心靈戰歌的篇頁時將會看到:從一開頭起我就沒有使用著女性代詞的「她」來作自稱!這當然並不是一般地受著東方式的中世紀重男輕女思想殘餘的影響,不,所說這種思想殘餘在我身上倒還是相當淡薄的哩!在這裡,真正起作用的是另外一種至為深刻的更且沉重的內在精神因素:作為一個兵士、一個戰鬥者,我的性別為我招致了一大堆希奇古怪混賬荒唐至於人們聞所未聞不可想像的性質惡劣到了十足下流之地步的麻煩事情!這些麻煩事情全都是由我之性別所引起的橫生的枝節!假如我不是女兒而是一個男子,像這些橫生枝節的麻煩就根本不會得有了!由此我簡直恨透了我自己的性別!但在需要說明問題的時候還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不以個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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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意志為轉移的事實!

推想起來,父親之所最感到耽心的恐怕也就是這一點!富有政治經驗的父親不但深深瞭解自己孩子的性情包括我的個性弱點,更重要的是:父親深深理解共產匪幫這批政治流氓的下流無恥惡劣本質!否則父親也許就不會選定我被捕入獄整整一個月之後的這一天自殺了!父親*以(註:紙頁邊緣一字不見,推測為「以」)他自己的鮮血為我留下了泣血椎心永誌終古的悲痛的記憶!同時為我留下了無聲*無(紙頁邊緣一字不見,推測應有一個「無」字)辭卻是無比莊嚴的沉痛的遺命!

而在三年以後,一九六三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左右,按照祖國禮俗習慣算來正是我父喪三年守孝持服之期屆滿的時候!……人們當然都很記得:那一年,在那個不祥的月份裡發生了一件甚麼樣地震動了我們之所居住的這個星球的悲痛的大事!除了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前夕羅斯福總統的突然病故,近二十年以來恐怕還沒有任何個人即使是一代民族政治家的生卒能夠在全人類心靈中引起如此之普遍而廣泛的影響特別是引起如此深切而嚴肅的哀悼!這樣一種自由人類的共同感情同樣存在於被著共產暴政奴役統治的中國民眾內心裏!雖然限於處境無法自由表達卻或許更加深沉而真切!而我在監獄裡看到報紙那時,由於所說時間上的巧合乃引起了我一種複雜的內在感受或者說引起了我一種特殊的情緒反響。如我在自己另一篇尚未完稿的文字「公訴通告」中所說的:作為個人,我父親也許不夠和甘迺迪總統相提並論,雖然這種世俗之見的比較對於我所想要加以說明的問題可謂毫無意義故亦全無必要!人們!人們!在目前所進行這一場自由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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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共產魔鬼的最後的殊死決戰之中特別是我們中國以及美國這兩個偉大的民族付出了如何沉痛慘重的血的代價!我們這兩個偉大的民族犧牲了自己多少個傑出的兒女啊!誠然犧牲的性質因著各種條件影響而有不同,但概括說來作為犧牲總是一律的!從這樣一種意義上說:我的父親也是戰死者!正如我們祖國那千千萬萬殉難盡命的同胞們都是戰死者一樣!一般的世俗之見對於那些已登靈界的死者原就沒有任何約制性:他們的靈魂已經在上主悲憫愷惻的仁愛之中獲得了平等的安息!至於戰死者那更不必說,每當人們為一場正義戰爭之中的所有死難者默哀的時候,一般地說恐怕很少有人會得去考慮為平民或為軍人、為士兵或為將官應當各各分別著致以如何之不同的哀悼吧?不,不會得有誰是那麼考慮和對待著問題!在那種時候人們所致與哀悼的只是一種意義上的所有戰死者即所有一切在他們本位上為某一場義戰奉獻著自我以作犧牲去促成最後勝利完滿降臨的可敬的靈魂!而這一個懷著家國之痛的年輕的自由戰士也就是這樣地產生了一種特異的情緒反響:使我非常容易在對於自己父親的哀思悼念之中想到甘迺迪總統或者在哀思悼念甘迺迪總統的當兒想起自己的父親!……超越著時間,超越著空間,目前這場偉大義戰之中所犧牲的一切戰死者除了呼吸在上帝的仁愛裡,同時並活躍在我們:人類的記憶中!這也就是他們在天上和在地上的永生!他們不僅永生於靈界更還永生於人間!從所說那時到現在,又是整整四個年頭過去了,義戰猶未終結,世界自由人類包括我們苦難的中國同胞之沉重的代價猶在償付!而現在假如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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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甘迺迪總統遇刺這樣的大事我就無法知道!——我已經有一年又四個月不曾看到報紙了!我們所居住的這個星球上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情我幾乎完全不知道!誠然從那些宣揚愚民政策的報紙上你也很難得到關於世界事*態的(註:這裡是紙頁邊緣,兩個字不清,推測為「態的」)真實概貌,但畢竟說來我是連那樣的報紙都不被讓看的呢!不讓看倒無妨,我個人對於暴政必敗公義必勝的堅定信念原無需乎藉著外部因素來維*持或(註:紙頁邊緣,根據上下文,推測這裡有兩個字「持促」)促進!至於所關心的事情麼到了現今於我可也已經很少了!戰友們一般年齡和我差不多——同時代人!而身體則大致都比我好;假如我能夠活得下去,他們當然更能活得下去!我所關心的是我之寥寥的一些血屬近親:我自己的一家和舅父一家。舅父一家在福摩薩,他們當然生活得很好,我不需要為他們多餘耽心;更值得我耽心的是我自己的家!雖然我的耽心同樣是多餘的!因為我一無辦法!我甚麼都不能為家裏人做就如他們甚麼都不能為我做一樣!我之唯一可做的事情只是祈求天父保佑他們健康地生活下去!像我們祖國的民諺所說的那樣:留得青山在,莫怕沒柴燒。弟弟妹妹比我年輕,照生命延續的通常法則我似乎也還可以不必去為他們憂慮;使我深深憂慮的只是母親!母親並不算老,可是健康情況夠壞的了:營養差,刺激又重,她*所(註:紙頁邊緣,根據筆畫推測為「所」)患那些慢性病如心臟病、高血壓等都是隨時具有發生不測變化之可能的。兵士總歸還是一個人,我的心時而不能不為此感覺隱憂的刺痛,可是我又有甚麼辦法呢?!也仍舊只能以我之痛楚抽搐的顫慄的心靈深深地呼喚著**公義(註:紙頁邊緣,這裡應還有兩個字,參照下文,可能是「公義」)仁愛的天父而把這件唯一的心事交託給主罷!主啊主啊!請保佑我母親的生命!可憐這個孤苦的孩子幾乎就只剩下這麼一位嫡血長親了!我寧願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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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下自己的壽算但求讓我的母親能夠延年!讓母親生活到公義得勝的來日!唉!母親!母親她也苦夠了!公義仁愛的主啊!求能有那麼一天,讓母親憂思憔悴的面容上也能現出精神煥發的欣慰的笑顏罷!……

所以對自己親人們的全部關切歸結到底也就只剩下了這麼一點:求主保全我母親的生命!苟活到現在我只餘下了這麼一件真正關心的事情!此外呢我倒還為一位民族政治家祈禱著健康長壽,人們可猜度得到是誰麼?為約翰遜總統?當然了,作為自由戰士我有很好的理由尊敬約翰遜總統並且祈禱上帝賞賜他健康長壽;但像甘迺迪總統所遇到的那樣的意外特別在美國畢竟是少有的例子,我倒相信上帝會賞賜約翰遜總統以充分的生命歲月讓他得以從容完成他個人的政治事業!那麼為別的政治家們?確實也有一些其他國家的民族政治家由於他們在各自的政治活動中表現出了大才卓識、明智遠見、鐵腕韜略、仁心愛德等等使我於他們懷有一種個人的景仰!尤其是那些在中國問題上能夠執定嚴肅原則立場的政治家們!我相信每一個有正義良知的中國人都和我一樣深深記得並且感謝他們對於我們、在共產暴政之下忍受著駭人聽聞之苦難的中國民眾之每一點那怕就是最微小的同情的表示!我也祈禱上帝願他們健康長壽因為我深信:像這樣有才識有卓見特別是有原則的明智而可敬的政治人物越是存在得眾多,國際間的和諧一致的政治語言便越加容易取得!這當然將大大有利於我們所居住這個星球上九洲萬國的共同繁榮以及和平昌盛!但我之所特別為他長壽健康懇切祈禱的那位民族政治家只是我們自己的蔣介石總統!蔣介石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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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享著了如此的高年耆壽,可以認為他老人家是充分享受著天父上帝之恩寵的!但我們希望仁愛的天父繼續賞賜他老人家以豐富有餘的生命歲月而讓他老人家儘可能長壽地活下去!這並不只是這個年輕兵士個人的善良願望而已!我敢說到了今天這已經是潛藏在多數中國同胞內心深處的共同願望!就因為今日之下蔣介石總統的名字已經具有了一種特定意義:如這個年輕兵士在自己日常鬥爭中給他老人家所擬上的一條尊銜:中華民族偉大的反共旗手!也正是在這樣一種意義上他老人家的名字與被損害的民國法統、被踐踏的文明公義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了!而作為中國大陸反共抗暴自由義軍戰鬥隊伍之中的一名列兵我不禁要為他老人家的健康長壽獻上發自衷心的懇切祈禱,這種內在感情應該是可以為一切人們所充分理解著的罷?

我們民族的偉大反共旗手可並不是一開始就被這個年輕兵士如此地敬愛著!不,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慢慢地待這個年輕兵士談到他自己的個人經歷時人們就知道了:或者也可以看成為一種所謂之「時代潮流」的影響,這一個年輕兵士和中國大陸上其他很多年青人、和他自己的許多戰友們一樣:都曾經有一段時間是天真、幼稚至於無知地追隨並且盲信著共產黨!直要到一九五七那個血的年代以後才在嚴酷的事實面前產生著自己之真正的政治覺醒而毅然選定自己之應走的道路!也就是投身於反共抗暴的正義戰鬥!對於本民族之偉大反共旗手的政治感情只是經過了戰鬥考驗才逐步產生出來滋長起來的!在我們之艱難重重的戰鬥中每當我更深一步認識到共產匪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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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混賬棍徒無恥魔鬼的萬惡本質,同時就更深一層滋長起對於我們民族偉大反共旗手之絕頂強烈無比真切的崇敬愛戴之情!一種很自然的認識過程!無論是誰,只要他真正知道了那些所謂的共產黨人也者究竟都是一些甚麼貨色以及他們究竟作著一些甚麼勾當,則他作為一個具有正義良知的人馬上就會毫不猶豫地肯定:日光之下普世之間再沒有比堅決、徹底、毫不妥協地反對共產黨直至消滅共產黨更有意義並且更具價值的政治事業了!如我在作為我那呼籲書附件之一的對他們那甚麼狗屁「起訴書」的書面答辯之中所說的:極權暴政本身的污穢和不義,使得一切自覺反對它的人都成了正義的、光榮的鬥士!

可是我或者還且先說著我父親的事情罷。並不只是因著要為親復仇我才去反對中國共產黨!當然啦,假如是那樣,在我認為倒也殊無作著自我辯解的必要!公義的復仇本身就是上主報應的彰顯!當然在主的許可以內!而為親復仇的高貴動機那更是值得一切人們寄予同情並加以肯定的!但從時間上說,早在父親殉著家國之難以前我已經實地參與了反抗共產暴政的政治活動而且已經因此被捕!父親的殉難只使我在喪父孤兒的痛楚血淚慘切心情之中融國恨家仇為一爐從而更加執著地忠於我所已經從事的正義戰鬥!忠於這一場自由世界和自由中國——我們全體自由人類的共同戰鬥!

父親是服食毒藥自殺的。夜中鄰居們曾聽得他強忍著痛苦的斷續呻吟,以為他也許病了,沒有想到他已經服毒!極權統治下任何人之間幾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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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存在人與人的關係!更別說是對那些被這個統治所指為仇敵和罪犯的人了!害怕擔上個「同情『反革命』」的罪名鄰居們不敢走過去看望,父親生前一直獨住著,家裏又沒有別人在他旁邊:待到第二天發現時那是已經太遲太遲了!想像父親在那半夜或大半夜生命最後的光陰裡無疑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也說明父親殉難意志的堅決!每念及此我這個負罪家國特別*是(註:紙頁邊緣一字不清,推測也可能是「是」,也可能是「更」)負罪嚴親的不肖就會感到自己的心在腔子裡痙攣而且抽搐得縮緊成了一團!作為沉痛的懺悔,也作為鞭策和自勵,我細細地想像著父親的死幾次都想到腦子麻木的程度!想不動了!實在想不動了!但我還是竭力以麻木的腦子細細想著。在這樣一些想像的時刻裡我彷彿一次又一次地*伴(註:紙頁邊緣,一字不清:「伴」?)隨著父親經歷了死亡!

可是我為甚麼要以這樣一些個人生活或家庭歷史之不愉快的甚至*慘(此處應有一字,但在紙頁邊緣筆畫不清楚:「慘」?)痛的細節來煩瀆著人們?像這樣一些事情對於更多的人們能有甚麼意義呢?!……那麼請原諒,人們,為我所信賴的一切懷抱著正義良知的人們,在我們這個該死的萬惡制度之無孔不入的偵視搜求之下,隨著我們作為獨立之自由人的基本人權之喪失,一切人的個人生活都早已根本喪失了其不可侵犯的尊敬性!而假如這些——該死的共產魔鬼為著他們之奴役眾人的「需要」可以毫不尊重隨心所欲地闖進一切人的個人生活並以著惡劣的無聊翻遍其每個細小的角落,則我殊不知道我為甚麼不可以本著自由意志把個人生活的一切部份敞開於文明社會的廣大公眾之前!是的,我知道有一些人特別是西方國家的人可能對此產生一種特異的感覺: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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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個人他們尊重別人如同尊重自我:不習慣甚至不喜歡像這樣地向眾人敞開個人生活。然而人們!人們!一切正直善良的懷有正義良知的人們呵!我想你們將會得充分理解著我!這不僅是我個人的一種反省以及懺悔,更還是我對這個暴政的揭發和控訴啊!

沾著自己的鮮血寫下這一字字一行行的時候我在心靈劇烈的絞痛裡熱淚盈眶而腸回九轉!人們!人們!我的痛苦何其灼烈?!我的悲憤又何其深沉?!但我能夠向那裏去尋找那怕就是一點點人性的感情的溫暖呢?!這些全無人氣的極權主義分子根本不是人而不屬於人類之列!……來日當所寫下這些年輕兵士心靈戰歌的篇頁能得呈現於文明社會廣大公眾眼目之前的時候,可能也會有一些較有修養和有教養的人們不很習慣我所使用的某些攻擊敵人即攻擊共產魔鬼們的語言!火熱的仇恨使這些語言看起來不僅是潑辣而且似乎已經近於粗野了。也許有人要說:即使是攻擊敵人,應該也還可以找到更加文明含蓄的語言來使用罷?哦呀!找不到的!我要告訴那些這樣想著的人們:找不到的!事情倒是恰恰相反!在我所知道的人類語言一切罵人語詞之中那怕就是最粗野的也罷,拿來詈罵這些極權主義狗賊即混賬共產魔鬼還都是忒嫌輕淡了!不足以表達我們這些受損害者漾金濺石如火如荼的正義憤恨於萬一!即使算只從個人角度而言亦是如此!我想當人們更多地理解了我的處境特別是理解了我所遭遇到的種種一切以後,就也能夠充分理解、習慣、同情乃至同意我對共產惡鬼們使用類此的一些語言了!真的!這些該被萬死該受絕滅詛咒的混賬極權主義分子根本不是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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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不通人性!不遵人理!不說人話而更不干人事!豈但不是人而已!他們是十足的魔鬼!在上帝所創造的諸般一切有感覺有行為有血氣的生物之中找不到那一類屬是可以與他們相比並的!不要說禽獸牲畜,就連蝦蟹魚鱉這些低等的冷血動物也許還比他們多一些天理的性靈!去年,有一次,當我在一陣悲痛之中情不自禁地哭喚著父親的時候,他們竟調教著別的犯人罵道:「『反革命分子』死得輕如鴻毛!」

從那次以後我就只是強忍著悲憤讓痛悼父親的熱淚無聲地奔流!或者便唱起「白毛女」裡喜兒所唱的那些歌詞來長歌當哭!父親生前已經受夠了他們的侮辱!我不願再因著我的哀哭而招致他們再來侮辱父親的遺骨!而我所受到他們的惡劣侮辱也已經夠多,我不願再聽見他們用噴膿噴糞的毒舌侮辱我死去的父親!此外其他*(註:這裡有幾個字看不清)人們中也有一些在內心深處*(註:這裡字跡模糊。根據上下文推測,這裡的文字可能是:此外其他犯人們中也有一些在內心深處悄悄)同情著我的境遇並且同情我思念父親的悲痛,可是他們怎麼敢讓這種同情稍微流露出一點兒來呢?!莫說是這些關係疏遠的旁人了,連自己家裏的人自己的血屬近親都無法幫助或者安慰我啊!作為向我施加虐待逼迫的方式之一種,從今年五月以來我和家人們的通訊接見已經被隔絕了半年多!家庭的情況我幾乎一點都不知道!正如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他們甚麼也不知道一樣!守在自己的陣地上我自然也不免會想他們特別是想母親,但常常又努力抑制這種至少是容易帶來憂傷假如還不一定是容易使人脆弱的內在感情!想他們能有甚麼意思呢?!我是個囚犯,家裏人的處境也未必比我好得到那裏!都是囚犯!今天生活或者說苟活於中國大陸這一片被著共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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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幫極權制度高壓統治之下的所有的人們無論其為何種社會身份而實際上幾乎統統都是囚犯!連許多共產黨人皆不例外!剩下的少數極權首惡分子假如他們不該算進在囚犯一列,則至少至少他們可也不那麼自由!奴役他人者必不能自由這是一條無情的鐵則!那麼人們!為我所尊敬和信賴的一切正直善良的人們喲!奴隸和奴役者之間沒有任何共同語言甚至不通喜怒哀樂的共同人性那都不用說了,在奴隸的鎍鏈下能有甚麼容得你自由表達感情的餘地?!而奴隸與奴隸之間更那裏有自由交流感情的可能?!

也所以我只能以自己之血淚的語言來向你們、自由人類敞開——傾訴——剖白我的內心世界和內在感情了!只有在想到你們、想到我是在向你們傾訴的時候,我胸中這顆創鉅痛深的麻木的心靈才感覺到一點人性的溫暖!誠然你們目前暫時還甚麼都不曾讀到,但那並不關乎緊要;反正我是以自己自由的心靈在向這個星球上遼闊空間裡生存著、搏動著、活躍著的眾多的自由心靈傾訴!我之傾訴的對象是自由人類而不是連一分內在人性都無法自主流露的奴隸!而到了公義伸張的來日當你們終於讀到這些瀝血和淚寫下了的披露心靈的篇章時,我想你們,一切正直善良的懷有正義良知的人們應該能夠更且會得充分理解以至同情我個人的悲哀與愴痛!對於死者特別是那些不公平地經受了苦難的死者的哀思具有神聖的性質!是稍為有些文明教養的人誰都不去侮辱死亡!那麼當你們理解了我的悲痛以後至少至少總會得寄我以一陣嚴肅的沉默或一個同情的注視,而絕不會得像那些毫無人性的極權主義賊子一樣往我心靈的創口上撒鹽比如諷罵道我的父親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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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如鴻毛」吧?!哦!不!不會的!絕不會有那樣的事情!在具有著起碼正義良知和正常人性的自由人類中間即使是對於最普通、最自然的死亡,當作一種不幸人們往往也還並不缺乏由衷的同情哩!……

就是這一點簡單然而深切的信念溫暖著這個喪失了父親之孤兒的愁苦沉痛的內心!我相信你們,自由世界的文明公眾對於我個人的悲痛身世將會有*(這裡應該還有一字,紙頁邊緣,看不清)一種基於理解的真實的同情即如我相信我個人的艱苦戰鬥將會得到你們之充分的贊助和支持!仍舊只因為我確信著自由人類的高貴人性!人性!唉!可憐我們一切苟活於這個萬惡極權統治之下的被奴役和被損害者!我們之受盡折磨*而(紙頁邊緣,這裡可能漏掉一字,推測可能是「而」)被踐踏的心靈簡直就乾枯慘厲得如像一片苦寒極荒的不毛的沙漠!我們*是(紙頁邊緣,這裡可能漏掉一字,推測可能是「是」)多麼迫切至於如饑如渴地需要著人性的溫暖呵!

在悲痛的激情裡我寫得很疲倦了。一次又一次沸熱的淚水使我哽咽到窒息,一次又一次我咬緊牙關把淚水硬往著喉頭嚥下!還沒臨到我痛哭父親的日子呢!我只是默默地把心頭的萬千思緒逐字逐句化成為血的語言!——我的*血(紙頁邊緣,這裡可能漏掉一字,推測可能是「血」)但也是我父親的血!

父親的血!父親的血!人們,一切正直善良的可敬的人們,在那公義伸張的來日,假如這些心靈戰歌的篇章讓你們記住了這個年青的中國自由戰士,請你們*也(註:推測這裡有一個「也」字)記住我父親的血吧!父親的血和我的血一起加入著這場戰鬥而完成了我這些心靈戰歌的篇章!……啊!人們!人們!一切懷有正義良知的自由人類文明公眾啊!請理解並同情我!

主歷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三十日
十二月十四日謄改既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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