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偉:人間地獄,四川古藺岔角灘

——「大躍進」中勞改集中營記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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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8年10月26日訊】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過來的人,大概都還記當時中國大陸有一本從蘇聯翻譯過來的自傳體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曾風靡一時,幾乎成了青少年們人手一冊的必讀之書。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原本是烏克蘭人,後加入蘇聯共黨成了一個所謂的「布爾什維克革命者」。該書由他自己口述(因為他當時已雙目失明)旁人代書寫成,吹噓他一生的成長經歷和所謂的「傳奇故事」。書中主人公的名字叫保爾.柯察金。一時,保爾成了當時青少年追捧崇拜的對象,比之今天「追星族」們對劉德華或範冰冰的崇拜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本文中所要說的「鋼鐵」,卻不是保爾那種將人「擬物化」的比喻,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物」。但此物又不是貨真價實的工業原材料——鋼鐵。那究竟是什麼呢?

1958年毛澤東在食言自肥取得了「反右」鬥爭的「偉大勝利」後,又異想天開,要在「十五年內超英趕美」,而發展工業又要「以鋼為綱」。於是「他老人家」一拍腦門,便決定要讓全國鋼產量達到一千零八十萬噸。接著,便不顧起碼常識,在全國搞「土高爐上馬」遍地開花,於是叫煉鋼廠大門都未見過,只會種田種地的農民也都來-起大煉鋼鉄。

此時筆者已由「右派」而升級為「反革命」,並被判刑投入勞改。想不到的是勞改囚徒也「有幸」加入到了這「全民大煉鋼鐵」的洪流之中。我們從瀘州專區監獄被押送到四川省古藺縣太平區岔角灘新生煤鐵廠。此地位於川、黔交界的赤水河邊,窮山惡水公路也不通。卻有無煙煤和鐵礦石。由於交通閉塞,煤都只能用船裝水運出去。現在全民大煉鋼鐵運動一來,便把全世界最廉價的勞動力——勞改囚徒驅趕到這兒來,採煤,煉鐵。於是乎便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新生煤鐵廠」。所謂「新生」,人家的意思是,你們這些右派,反革命是「有罪於人民的」,共產黨要把你們「改造」成為「新人」,故曰「新生」。為此,人家還不知哪裡去請了「音樂家」來作詞譜曲編成歌,強迫我們每天必須唱,歌曰:「我們是罪人,罪惡汙滿身,獲得政府寬大,勞動改造求新生,我們感恩不盡…….」。如此自唱、自罵、自辱,真不知這與綠林好漢把你一身錢財衣物搶光以後,還要你「叩謝大王恩典」有何區別。

再說用來煉鐵的土高爐,就是用磚和黃泥巴砌成(當時連水泥也稀如珍寶),外形就象燒磚瓦的窯,不過比它高得多,一面多加個進風口,另面有個出鐵口。根本沒有什麼鼓風機,當時岔角灘,連電也沒有,就用鐵匠鋪裡打鐵那種風箱來人工鼓風,只是比打鐵的風箱大得多,一個人根本拉不動。三個人拉,十來分鐘後就氣喘吁吁,滿身大汗了,就得由另外三個人來換班。如此六個人組成一個鼓風組,一干就是十二小時。但勞改幹部真聰明,他們說:「我們工人都上八小時班,你們勞改犯人一天才六小時勞動,你看黨和人民政府對你們多麼人道主義呀」!他把你工作中換下來松一口氣的時間不算上班。有人氣得罵道:「這算的是什麼賬?他媽的混帳」!當然只敢背地裡罵。接下來便把錘碎了的鐵礦石和木炭,無煙煤以及從山上砍下的樹木,放在所謂的土高爐裡,生起火來就開始了「煉鐵」。

但我們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內行。結果爐內煉成的「鐵水」凝成一塊像石頭一樣的東西,流也流不出來,只好用鋼釺二錘一塊塊的去敲下來,既不像鐵,也不像石頭,不知是個什麼怪物,令人啼笑皆非。但煉鐵是「政治任務」必須完成。所以後來終於通過上級部門調來了一個技術員。此人姓丁不到四十歲,戴個近視眼鏡,大家都叫他丁眼鏡,原是重慶鋼鐵廠的技術員。因為工作中頂撞了蘇聯專家,反右中又說蘇聯專家是些不學無術的太上皇,瞎指揮。那年頭「反蘇,反共」就相當於今天說你要想「顛覆政府」差不多,所以成了右派,反革命判刑10年。經他一番搗鼓,這鐵水終於流出來了。於是敲鑼打鼓把這塊鐵抬到廠部去報喜。邊走還邊唱:「五年計劃看三年,苦戰三年看頭年。趕上那個英國用不了十五年,嗨荷嗨菏嗨荷,十五年,十五年,嗨,嗨,十五年!」有個調皮鬼叫王明峰,是個「反革命」和我一樣也判刑十五年。一唱到「十五年,十五年」他便用手指一下我,又指一下他自已。他原意不過是要「幽」一「默」,誰知有積極份子去告了密,說他「誣衊大躍進」,於是乎弄他來鬥了幾次,以後再不敢「幽默」了。

「大躍進」要的是高產量,而且要天天加碼往上升。你那點鐵水,根本太少了。上面說這是政治任務,只能完成,否則就是破壞大躍進。新生煤鐵廠這時調來一個新廠長叫鄭守坤,自稱是抗日戰爭時的老八路,北方人。曾任四川隆昌縣公安局長。其人兇惡異常,在這廠內他就像個小暴君,動不動就捆人打人。哪個班未完成出鐵的斤兩,下班後不許吃飯,睡覺,開鬥爭會找原因。真是要逼人上吊了。那個技術員丁眼鏡確是個好人,他又內行點子多。於是叫人去把什麼廢鐵,爛鐵,鐵鍋,鋤頭,只要是鐵,甚至象鐵的廢爐渣都弄了來敲打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高爐出鐵口外砂型內鋪得平平整整的,鐵水一放出來,那上千度的高溫的鐵水便把這些廢鐵爛渣通通凝成一大塊,肉眼看上去就是一塊新煉成的「鐵」,重量就增加了幾倍。任務當然完成了。只要完成了產量數目,誰也不來較真。正如現在流行語說的「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丁眼鏡後來和我混熟了,知道我也是個右派,反革命,許多觀點都和他一樣的「反動」。他才悄悄告訴我,這裡的鐵礦石含鐵量太低,根本沒有冶煉價值。而且這種土高爐、無煙媒煉出的鐵叫「高硫鐵」,由於其含硫量太高,根本不能用於煉鋼,而且由於其太脆,用來打把鋤頭,菜刀都要不得,沒有任何用處。不如一塊石頭有用。完全是勞民傷財,白糟蹋資源,亂破壞環境。可是「我黨」要和英國,美國比賽,還要「超英趕美」,是政治任務。你敢說半句真話就是反革命破壞!事實證明丁眼鏡的話是對的。後來這些高硫鐵一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還堆在鐵路兩旁沒人要,真是不如一塊石頭有用。但當時就為了煉出這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鋼鐵」,多少「右派,反革命」活活累死、餓死在這岔角灘的人間地獄——新生煤鐵廠了。

在鄭守坤這個法西斯暴徒的威逼下,高爐上的囚犯被逼著三天一放「衛星」,五天一放高產。他每天都要親到高爐上來督陣,他發現誰幹活拉風箱不賣力輕則罵,重則打。他甚至把一個他認為「磨洋工,搞破壞」的囚犯捆在高爐旁,當眾宣佈給「該犯加刑一年」。當時我真不知道這是哪一家的法律。

到了1960年下半年所謂「全民大煉鋼鐵」終於徹底失敗而滑稽謝幕時,這個新生煤鐵廠與四川珙縣芙蓉煤礦合併。在我離開岔角灘前夕,看見那山坡上一排排無名荒墳不下一百多座。我們這些不幸的朋友(包括我前面提到的那個拿「十五年」來開玩笑的王明峰),他們都在這裡徹底得到了「新生」,永遠長眠在那沒有階級鬥爭和政治壓迫的天國裡了。

而用我們的鮮血和生命染紅了頂子的鄭守坤,萬萬沒想到這「階級鬥爭」也終於鬥到他老兄頭上來了。文革開始,鄭守坤成了響噹噹的造反派。是四川宜賓著名造反派劉(結挺)、張(西挺)、王(茂聚)、郭(林川)手下得力的幹將,春風得意去北京開個什麼會,萬萬沒有想到在北京遇到了他幾十年前的一個冤家對頭。此人知道他曾參加過國民黨「還鄉團」的全部歷史。他還沒認出別人,別人把他認出來了。於是這個「暗藏的階級敵人」被揪了出來,判刑十五年。大佈告貼在宜賓街上。我當時剛出獄不久,正好看見。鄭守坤的結局,正如曹雪芹說的「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由此可見,在極權專制下,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

遺憾的是那些被他害死在岔角灘的朋友們沒能看到這一幕。

2018年10月20日完稿

--原載《議報》

責任編輯: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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