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東小學門前的街道車流量總是很大，車速也很快，有時即使站在人行道上，也感覺似乎有股力量在把人往街道中間推。為了幫助一年級小學生安全過街，中午放學時我們六年級的老師也要輪流在學校大門口維護秩序。
這天，郝志鵬的母親，又躡手躡腳提著一個飯盒在校門口。被我一喊，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說：「學校不喜歡家長給孩子送飯。如果每個媽媽都像妳這樣，學校大門就會人滿為患了。」
「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還送，是明知故犯。你不會讓他自己帶飯嗎？學校可以加熱的，很多學生都這樣。」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話，不知說了多少次。
每天一到中午，就有送飯的家長、接孩子的家長和放學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由於人多，往往孩子很難找到家長，家長很難找到孩子，造成相當的困擾。
志鵬是一位乖巧內向的孩子。最近上課，他竟然打瞌睡，而且課外作業也完成不了。我讓他站起來並問他：「怎麼了？」他站起來一臉迷惘，不回答。
第二天上課，還是這樣，我實在受不了，讓他到講台邊上來，用生氣的口吻問：
「你到底怎麼了？」突然，他低頭淌下淚水。我暗自一驚。
「說呀！到底為什麼上課要打瞌睡呢？作業也不完成。」
「我媽媽住院了！昨晚一直在醫院陪她。」
我一聽愣住了，頓時，心中的怒氣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無限慚愧。
「她為什麼住院呢？在什麼地方？」
「是胃癌！在泰博醫院。」
我一聽，心都涼到腳底。第二天一下班，我就騎著電瓶車到醫院探望他母親。才幾週時間，她就瘦得不成人形，光禿的頭，蒼白的臉，簡直不敢相信就是她。躺在病床上，被子底下好像沒有她這個人一樣，身體單薄得不足以將被子撐起來。
她看到我，顯得很驚訝，努力想坐起來，但是，一咳嗽，整個人歪了一邊。
「不要起來！不要起來！」
「老師！謝……謝謝你！」她用微弱的聲音吃力說著，淚水在眼眶打轉。
在醫院樓梯口，志鵬的父親老淚縱橫，搓著雙手對我說：「估計不到兩個月了！哎！我……真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回到學校，我將情況如實對校長作了匯報，並建議學校發動募捐，幫助他。校長爽快答應。很快籌到3.25萬元人民幣（折合新台幣15萬新台幣，5126美元）。
把錢送到醫院時，志鵬的母親已經陷入昏迷。他父親臉色憔悴得發白，沒有一點精神地說：「我們準備今天送她回家！」我一聽，心頭一陣抽搐。
志鵬的父親又說：「老師！能不能幫個忙？」
「請說！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答應。」
「她前幾天，一直拉著志鵬的手說媽媽不能再替你送飯了！我想，請老師再讓她送最後一次飯，只有送飯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一位為人母親的榮耀。」
聽到這兒，我百感交集地點點頭。
中午，一輛救護車呼拉拉開到學校大門口。志鵬的父親和一名醫護人員，將他母親用擔架推下車來，直接推到大門口的鐵門旁邊。我止不住淚水盈眶，在旁邊幫忙疏導交通。
志鵬的母親用瘦細蒼白的手接過他父親買的一個盒飯，在鐵門的另一邊，志鵬則伸出右手，接過母親給的盒飯。
「媽！」志鵬嚎啕大哭。這時，我清楚見到她母親瘦削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彷彿想說話，但是，又說不出來。「媽！我不要！我不要你走！」志鵬呼天搶地叫著。
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嘩嘩而落。我暗恨自己，以前是多麼殘忍！
隔天，志鵬的母親就去世了。她出殯後一天，志鵬的父親來到我辦公室，遞給我一包牛皮紙說：「老師！這是你和學生們幫助我的錢，我覺得還有學生有困難，他們需要這筆錢，所以，還給你們。謝謝你熱心幫忙。」說完，錢一放，掉頭就離去。
這筆錢彷彿生熱似的，直燙著我心坎。我怕志鵬經不起喪母的打擊，天天找他聊天話家常。志鵬對我說 :「老師！您放心！我很好！您不要一直替我擔心！」
接著他又說：「我很早就知道，我母親就要死了，我也不是不想聽您的話，叫媽媽不要送飯。只是因為一天當中，只有中午我才能吃到我媽媽煮的飯。」
我心頭一凜，「為什麼呢？」
「她很虛弱，家裡都是爸爸煮飯。只有中午爸爸不在，她才能偷偷背著爸爸煮飯。是她堅持要送飯的。」
說完，志鵬淌出淚水。
責任編輯：楊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