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坐到我身邊。聽我對你講一個故事,關於活著,關於生命和愛,關於靈魂的終極歸宿。這是一個長長的上海故事,來到上海和離開上海的故事。
我那時候一門心思想攢錢,好在回家的時候給爸媽添置一些東西,回報他們對我十六年的養育之恩。第一個月拿到工資,我就給姑媽買了兩件衣服,感謝她對我初來乍到時的幫助。
我每月工資104塊人民幣,在廠裡興興頭頭幹了半年,半年我攢了400塊錢。然而,我聽同事們紛紛傳説,經濟不景氣,我們廠馬上就要倒閉了,所有像我這樣的外來妹,都得回家。我想,小來子有姑媽可以依靠,我在上海舉目無親,我得學點技術,才能在上海待下去。
下班後,我就一家一家跑理髮店問:「老闆,你們要學徒嗎?我會燒飯洗衣服打掃衛生。我下班可以免費給你們當徒工好不好?」最終有一家理髮店同意我去幹活。老闆是一個男的,矮胖子,四十多歲。
他說:「可以啊,來試一試看吧!」
他聘請的理髮師是一個比我大幾歲、來自安徽的小姑娘,二十來歲,留著短髮,瘦瘦的,叫汪小芸。我們倆一見如故。她告訴我:「我第一次看到你眼睛大大的、憨憨的、傻傻的,一副很純樸的樣子,就特別喜歡你,我就希望老闆收下你。」
剛去了三天,我就自己買來了理髮工具,回到廠裡跟大家說:「我現在在理髮店學理髮了,你們誰要理髮?免費。」我們單位的車間主任聽我說會理髮,就問我:「你真的會理嗎?」我說真的會理。其實我只是在理髮店看過汪小芸給別人理髮,並沒實踐過。我拿起工具,擺開架勢,就給他理開了。
第一次理髮很興奮。當理完髮以後,我們都傻眼了,頭髮被理成了「雞毛撣子」。主任非常生氣,埋怨我:「你不會理髮,為什麼說會理?」
我說我會理,但是就是這個水平。他用眼神惡狠狠地瞪著我,訓斥了我一頓。然而,我有了第一次給人理髮的經驗。
汪小芸給我講了她的故事。她有個男朋友叫小尹,是同一個村的,兩人一起來上海打工。男朋友找不到工作,經常餓著肚子,去偷別人的自行車賣,被警察抓進看守所關了四個月。出來後倆人一起學了理髮手藝,現在在別的店和老闆分成,僅夠維持生活。小芸幾次懷孕都沒錢結婚,只有把孩子做了人流手術。
有一天,我在車站等公交車,汪小芸向我介紹了小尹。小尹問我:「小夏,你有錢嗎?我想承包一個理髮店,但我沒有錢,我需要錢先交兩個月的房租。」我說我攢了400元錢。他說,「你借給我們開店吧,我賺了錢一定會還給你的。」我從包裡拿出我僅有的400元錢給了他。我說:「只有這麼多了,你拿去開店吧。」後來他就拿這筆錢去租了一個14平方米的理髮店。
八、掙扎求生
後來,電視機零件廠倒閉了,我就去了汪小芸和小尹的店裡當學徒。剛開始生意不好,我們一有空就在一起研究髮型怎樣做才能好看,同時裝作顧客到生意好的店裡去學習別人的做法,我們手藝提高很快。
我們白天做生意,晚上就擠在店裡一張摺疊沙發上,汪小芸睡當中,我和小尹各自擠在她兩邊。只有一床被子,夜裡我經常被凍得直哆嗦。過了一個多月,汪小芸因為多一個人吃飯開銷緊張,她跟我說:「你去別的理髮店做理髮師吧,可以和老闆分成。」我就出去找活幹了。找到一家福建人開的理髮店。
這個理髮店有十來個平方,她家生意很不好。老闆娘是個瘦瘦的高個子女人,自己也會做一些。我跟老闆娘談好是三七分成。每來一個顧客,老闆娘就搶著上前幫別人做頭髮,這樣就不用分給我三成了,除非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顧客一起進門,她忙不過來,我才能幫別人做頭髮,才能分到其中的三成。
我的收入只有很少一點。每天幹完活後,老闆娘從抽屜裡取出十來塊錢,數一數對我說:「這是今天你掙的。」
晚上我沒地方睡,我就厚著臉皮到小來子的姑媽家借宿。有一天,小來子對我說:「我要去做住家保姆了。」我說:「那我怎麼辦?」她說:「你就和姑媽在閣樓上擠擠吧。」
我花了10元錢買了輛破自行車,每天來回騎十幾公里,每天都很累,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一天半夜,我在熟睡時,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壓在我身上,我喘不過氣來。我睜眼一看,是姑媽的侄兒,我嚇壞了,摸一摸身邊的姑媽,沒有摸著,就喊:「姑媽。」沒有應聲。我怒火中燒,揪起這個男孩的頭髮,使勁扇了他兩耳光。我說:「你今天敢動我試試。我一喊,全弄堂的人都聽得到,叫你身敗名裂。」他清醒了,嚇得一骨碌鑽回到地鋪被窩裡去了。
我坐在床上哭,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姑媽聽到我在哭,上來了。我對姑媽說:「謝謝你在我困難時候收留了我,我要走了。」她什麼話都沒說,幫我收拾好行李。
我所有的家當就是一床破被子,一輛破自行車,還有兩套換洗衣服。天剛蒙蒙亮,我在路上騎著自行車,覺得上海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待續)@
點閱【夏海珍】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李明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