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從「夢巢」中驅逐出來，遷到了夢巢邊沿一座半山腰的農民的房子裏，重新在夢中築巢。
他們要在這裡搞房地產開發，建立度假村，用扶貧款、也即救濟山區貧苦農民的專款修起了一幢幢具有現代風味和一流設施的別墅和飯店。出現了「潮州城」飯店，後又易手給別人，改名為「天一大酒樓」。度假村破土動工的那天，各級官員都來了，省委書記第一夫人乘敞篷汽車道貌岸然而至，一路威風凜凜、氣勢洶洶，親自來主持剪綵。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那天我正好接到一份去波士頓參加國際文化交流大會的英美聯合邀請，當時的公安廳廳長郭政民不批准；而正在這時，省委書記夫人和兒子貪污公款事發，這位廳長卻簽字給省委書記的公子辦了出國手續，使他得以逃脫罪責。但最後其子據說還是被國際刑警組織抓獲送了回來，不知是否傳聞？第一書記的夫人出了事，是廳長親自帶人去抓的。你要抓老娘，你也跑不了。結果她供出了廳長的問題，原來彼此狼狽為奸。這位廳長也因受賄被捕，他不僅非法放走了貪污鉅款的書記的公子，還接受賄賂為販毒犯大開方便之門，僅憑一張條子，就給他辦了自由出入境手續。此事還牽涉到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長，這位局長曾在84年因我與秋瀟雨蘭相戀逮捕我，此次出國申請辦理護照卻是由他一手承辦的。當時公安廳長不同意，他又越級向公安部報告，結果最後批了。他大概想上頭若把我作為 「人權」的象徵，通過我向國際社會顯示中國在人權問題上已放開尺度，而他也可借此機會往上爬。結果誠如算命先生所說「頑童誤開鳥籠」，他祗是個誤開鳥籠的「頑童」而已。他放了我，而他自己卻進了鳥籠，當然他不是因為我的事而進籠子的，聽說是因為他與那位公安廳長互相勾結，參與了受賄、非法為販毒犯辦理出國護照一事。
潮州城和後來的天一大酒樓祗熱鬧了幾天就冷落下來了。但它們雖然不能經營賺錢，卻仍然不關門。平日特別是週末小汽車照樣穿梭來往不斷。這裡的經理聽說是一個更大的什麼名特優公司經理養的情婦，飯店開在這裡，祗是專供他們來這裡散心遊玩的。來吃飯的人除了名特優公司帶來的一些款爺以及他們的情婦，還有各職權範圍內的頭頭，他們坐著公車來這裡揮霍公款，一般祗簽個單，到時去單位結帳，或不了了之。總之，這批人玩玩樂樂、吃吃喝喝，掏空揮霍的是國庫。
又一個「六四」前夕。一天，高速公路上突然出現了兵車，一輛接一輛，有十多輛之多。兵車與兵車之間每隔一定距離穿插著鳴叫著警笛的警車、囚車。囚車上架著機槍。我從視窗看見第一輛兵車後，即叫秋瀟雨蘭來看，我們都明白，「六四」來了，他們又惶恐不安了，提前派兵屯住附近各大學周圍，以防止學生上街遊行。也許「六四」來了，他們還要封鎖大學校門和公路路口，禁止學生集會或自由活動。我感覺兵車、警車、囚車，仿佛沖著我而來，它們尖銳地鳴叫著從我正在寫的手稿上、從我正在閱讀的書本上、從我和秋瀟雨蘭的心上、從夢巢的悠閒與寧靜中輾過，並且留下長長的久久難以消逝的不見血跡的傷痕。我的心裏蓄滿了沈默的雷暴，我感覺整個夢巢似乎痙攣了一下。夢巢總是受到驚擾，它不是一潭靜水，而是永遠處於一種寧靜的騷動和騷動的寧靜之中。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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