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果就榮獲2006當代漢語貢獻獎答謝詞

康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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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6月30日訊】感謝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授予我二00六年當代漢語貢獻獎,感謝該所發言人余世存先生就我的生平寫作所做的評價。

我從小愛讀愛寫,後來因文字而不斷惹禍,回顧早年的成長經歷,可以說填滿了師長親友及其他有關人員批評我指責我的記錄。也許是太多的排斥和冷遇磨礪了我在榮辱感上的韌度,對於橫加的羞辱,我早已滿不在乎,連公認的榮譽,也一直缺乏艷羨。這樣一種差不多被人視為自暴自棄的心態使我在發言立論上獲得了一定的解放,長期以來,養成了放言無忌,不太懂得如何去迎合外界的習慣。自發表作品至今,寫論著不學院,搞創作不文學,出書多冊,並未進入主流話語,也從未受到任何公開正式的獎勵。在我六十二歲生日將臨之際,能獲得這項非官方非權威機構,也非捐款人控制的基金會所授的獎勵,實為我此生從未領受的殊榮。從世俗的層面看,這麼大一把年紀才初次受獎,而且受的是一項來自無名的民間機構的獎勵,挺起白頭插花的姿態走上前台發言,似乎有些滑稽。我這樣描述,並不是喜歡自嘲,就在我周圍,即有人見我聞獎生喜,潑了點取笑的冷水。順便在此提及,為的是盡可能周全我說話的語境。儘管如此,我對榮譽自有我個人的感應尺度,寫這篇答謝詞,就是要表達我獲取此獎的滿心歡悅和鄭重珍惜之情。

這是一項很多很多獲得了很多很多大獎的人無資格也無能力獲取的獎勵,能獲取此獎,至少證實了我在人生和寫作的追求上與那麼多人能獲取的那麼多大獎始終無緣的一種價值。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主持人余世存在答記者問中就他們的”當代漢語貢獻獎”說過:”設這個獎的目的是為了表彰中國人對自己的語言所作的貢獻,也是為了促進我們中國人的語言自覺。中國古人說,言為心聲。語言和思想,從而與生命個性有密切的關係,我們如能有語言的自覺,也就會有人的自覺,有思想,生命,個性的自覺。這就是我從語言出發最終要走進人們生活當中去的意思。”我大半生在故國遇到一系列麻煩,歸根結底,其實就是一個語言自覺的問題。此獎可謂獎得正中我懷,它以榮譽的方式給了我肯定的回報。回顧以往,我的碰釘子受磨難,以及我樂此不疲,不過是力求多說些實話真話白話心裡話罷了。以我之落落寡合,踽踽邊緣,在主流文壇和官方學院的小世界以外,看來也只會受此獎專注,只配由此獎褒揚了。獨立蒼茫閱世久,天外有風吹海立。

我曾多次說過,我與中共當局及其廣大從屬者的對立,本質上是表達的對立。記得那還是我上中學的時候,” 十一”或”五一”的上午,我隨遊行隊伍從西安的新城廣場上走過,向著檢閱我們的主席台呼起”毛主席萬歲”等口號,那場面總是熱烈高昂,激動人心。我也隨眾人一起張口呼叫,心裡卻不知為什麼隱隱覺得有點喊不出口。在我那樣幼小的年紀,對毛主席和共產黨,還很難說是懷有什麼異端的看法,我只是覺得那種呼口號的勁頭和姿態不太順眼,而置身那種群體狂呼的氛圍,更讓人明顯地感到一種你必須和大家一起熱烈激動的強迫和壓抑。就是隨著此類不舒服的感覺逐漸擴大,我看不慣或聽不慣的對象日益多了起來:我愛讀書,但不喜歡語文課本中大量的課文,更受不了老師朗讀或講解課文的腔調;我愛寫作,但面對所佈置的命題作文,一提起筆就感到頭痛。最讓我感到難受的場合就是在領導或集體面前表態,我學不會千篇一律的發言腔調,也不喜歡跟著大家一起被迫地發表擁護或反對的言論。父母送我去學校,是要我長知識練技能的,但在那種教育機構受教育的時間久了,我才漸漸發覺,我們是在受訓,受的是一種表達訓練,最終被訓練得能夠按照黨和政府推行的一整套表達方式說話和作文。誰善於用指定的話語、文字和腔調表態,誰就能贏得表現好的評價,就會有上進的機會,得到各種好處。

我不善於表現,也不想爭取更好的表現,最後只有退到文字堆中自找樂趣。讀我愛讀的書,是為了親近平日很難接觸到的表達方式及其內容。堅持記日記,是為了寫出平日不許說不許寫甚至不許想的話來。後來,就是因此類課外的讀和寫招惹了政治麻煩,我的”反動”罪名也隨之逐步升級。我的回憶錄出版後,有記者前來採訪,要我解釋我的反動,我回答說,可以把我的”反動”稱為性情反動。性情反動正是語言自覺的根基,語言表達雖需講究一定的技巧,但若缺乏這樣的根基,巧言適足以飾偽。性情反動不古怪也不罕見,成千上萬的普通中國人都具有與我類似的傾向:那就是誠對偽的反動,獨立思考對思想控制的反動,自由表達對隨聲附和的反動,它是不甘沉默的衝動,不理會設限的舉動,試圖更貼切地表述人的境況的書寫騷動。古人在立言和修辭上一直都很重視 “求其誠”,可恨在黨天下控制一切的語境中連維持心志之誠這個做人的根本都十分艱難,你非要硬著頭皮誠下去,行步之間,即有碰壁之險。我碰磕磨混到五十歲,實在在故國混不下去,只好攜家帶口倉皇出走,到一個說英語的國家,靠講授自己的母語養家餬口,安身立命。拜本職工作之賜,離開了母語之國,我與當代漢語反有了從未感受過的親近。我可以不受任何檢查和限制地編寫在自己的課堂上使用的教材,可以和學生沒有絲毫政治顧忌地討論有關中國的任何問題。我在此地教書十二年,從未聽到過在中國高校的全系大會上那類領導講話,再沒有參與過政治學習之類的鸚鵡學舌討論,也再沒被任何領導叫去談話或訓話,當然,更沒有像在中國那樣寫過檢討。移居生活不管有多少不適不便,畢竟不必再聽煩言說廢話,能保持耳根清靜,喉舌通暢,我還是覺得值!終於在立論發言時擺脫了諸多的掣肘,我由此才暢快地體驗到所說所寫和所思所想的貼近,才感受到語言在個人生活與個體生命中的充盈。這一親切的語感和表達解放,為我在回憶錄中講述我的中國經歷貯備了配套的給養。

再次感謝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對我的獎勵。此獎於我之可貴,是由於該授獎機構設於我的母語的國土,更由於那是個一批素心人結為團體,專門表彰幽微,與權勢名利相抗爭的機構。在官方、學院、傳媒和日常大眾仍在對語言自覺和當代漢語本身施加不良作用的現狀下,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乘已經出現的語言及個人表達覺醒之順勢,頒獎至今,已歷五度。顧仰前此獲獎者,我深感激勵有加,前瞻今後的挑戰,我愈覺道遠任重。

康正果

二00 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於美國康州北港家中

──原載《新世紀新聞網》( www.newcenturynews.com)(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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