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是一齣傳承久遠的老戲,乾隆35年(1770年)出版的《綴白裘》,其第六集青塚記「送昭」的劇本,就與今日演出的幾乎一樣。當時社會盛行此戲,並流傳這幾句話:「唱殺昭君,做殺王龍,翻殺馬童」;如果你看過京劇《昭君出塞》,這三句話還概括的相當準確。
再往上追,明代嘉靖32年(1553年)出版的戲曲選集《風月錦囊》收有「出塞和番」,唱詞較《綴白裘》的詳盡,同樣是三個角色:旦–昭君、末–王龍、丑–馬童。人物精簡,卻能藉唱詞、身段譜出關山萬里,壯闊的史詩氣氛。尤其由昭君一人主唱,猶有元雜劇遺韻,在悠久的時空中她獨自吟哦,卻喚起人間千古的共鳴—崎嶇世上路,望不見自己的家園在何處?
《昭君出塞》可說是戲曲的活化石,它非常典型,藝人一代一代的傳承,保存下原始的的戲劇結構與表演方式,細細品味可以領略出久遠前的戲曲風貌。觀眾如能熟悉此戲,等於有了懂戲的門路,戲中不但可認識各種角色表演的特色,也能了解傳統舞台空間的靈活使用。例如上下場之間,利用服裝的改變,使得耳目一新,同時也表示更換了一個地點。簡單又豐富的「場面調度」,就能輕鬆的交代包含許多日子的長途跋涉,這有如做詩一般,濃縮時間、空間,卻仍具有高度的完整性。
民國以後,新的文人受西方教育,對舊的東西不滿,他們稱讚西方舞台佈景,要傳統戲也要改進看齊。然而傳統戲劇界不但不聽,還把舞台那塊大布幕,取名「守舊」,自甘污名,幽默的表達抗議。說的也是,如果舞台要裝佈景,《昭君出塞》也演不成了,幾千里路程,王昭君唱一樣你就要來一樣佈景,再大的舞台恐怕也容納不下。
推行白話文的過程,貶抑了傳統的戲劇藝術。他們也不真深入西方戲劇,西方戲劇的門道尚在懵懵懂懂之間,但對易卜生鬧革命的戲劇,就極力推崇。尚派新編《漢明妃》,是在《昭君出塞》這段戲前,加個連續劇式的頭,揭露毛延壽怎麼貪污陷害王昭君。拆穿舊社會的黑幕,當時最為流行,然而演來像流水帳一樣,自以為這就是創新了。
顧毓秀(1902-1999)在清華大學求學期間,寫作《王昭君》歌劇,戲中王昭君認為漢皇委靡不振,匈奴單于王清新充滿活力,叛逆變成理所當然,這是當時的革命風氣,總覺自己文化不行,外國的就是萬靈丹,這是列強侵華後,病急亂投醫的一種心理反映。曹禺的話劇《王昭君》則受制於共產黨的統戰要求,言不由衷的寫出大量思想鬥爭的狡辯,劇情藉一首「長相知」的詩遮蓋,比顧毓秀更願意做外奴。
到了2006年電視劇《昭君出塞》,就完全認假為真,把籠絡外族的謊言,化成「純真的」愛情,單于呼韓邪變成王昭君的青梅竹馬,而奸佞毛延壽、王莽深戀王昭君,他們像愛情的天使,犧牲自己成全昭君的幸福,幫助王昭君嫁給呼韓邪。這簡直是糟蹋王昭君,劇情歪曲的實在太過份。
中共的戲劇改革,不惜毀掉戲劇的藝術成份與人性的真實,新的王昭君執拗於某種觀念,像個「革命」志士,而不是真實的女人。文革時期,共產黨藉口搜捕內蒙古人民黨,虐殺蒙族十數萬人,此時周恩來卻委託曹禺寫漢蒙和好的《王昭君》,曹禺一直拖到1978年始完成,正好用來掩蓋之前「種族滅絕」式的大屠殺。王昭君就這樣被可怕的利用著。
回頭看看京劇《昭君出塞》,沒有叫誰負擔什麼責任的壓迫感,你會感覺傳統的王昭君清爽怡人。傳統戲意象清晰,自然真實,簡單有力的呈現人生的境遇;健康明朗,全無那種思想的強制與晦暗,邪門的改照,扭曲人的思想。
京劇《昭君出塞》這齣戲場次非常簡潔,大概就是三、四個段落。
第一段是長亭送行,新科狀元王龍,身穿紅官衣、頭戴翎子、手拿摺扇,他的任務是護送王昭君,「做殺王龍」除了指他演出時身段繁複,同時也指他處理行程上的事務忙碌不停的意思。王昭君穿著華麗宮裝,手裏也拿著摺扇,上場與文武官員辭行,她用唱的交代離別氣氛,車輦離去越行越遠,路途變得崎嶇不平,車輦已無法前進。
第二段,王龍去找馬夫,與馬夫問答、檢查馬的裝備;此時王昭君暫下場去,換上行路的衣服:披斗篷、戴翎子、掛狐尾,一派胡服打扮。服裝一變,舞台彷彿也被更新。
王昭君上場,就輪到王龍下場換衣服。場上馬夫協助昭君試馬,這是一匹烈馬(有人議論皇家連匹好馬都沒有?其實出門在外,常有意外,如此安排是表示「行路難」的神來一筆),馬夫要翻許多跟斗。接著上路攢行,經過漢嶺,來到分關,馬停下腳步不肯再走,王昭君問是何故?馬夫答:「南馬不過北」,昭君說:「與我加鞭」,就如同自己何嘗願意北行,然而既來了,也不退縮。
馬夫加鞭的時候,王龍換好服裝(行路服裝,身背一把長劍,代表保護昭君的任務)上場,三人跑圓場、編辮子(穿插著走),有許多隊形變化。昭君有大段的唱腔,王龍與馬夫相應的有許多配合的動作,載歌載舞的場面,可說目不暇給。動作設計相當完美,將跋山涉水的辛苦完全藝術化了。
最後一段,到達胡地,眼前的胡人、景觀都是陌生的,王昭君又是一番感慨,有彈琵琶的身段,哀婉的唱腔,戲劇最後進入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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