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坐到我身边。听我对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活着,关于生命和爱,关于灵魂的终极归宿。这是一个长长的上海故事,来到上海和离开上海的故事。
七、来到上海
到了上海,出了车站,小来子把我接到她姑妈家。
姑妈家在上海曹家渡的棚户区。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破旧的弄堂房子,是当年苏北逃难的人群仿造上海弄堂自己搭建的,里面分割得鸽子笼似的,住了很多人家。姑妈家上下两层小楼,加起来只有14个平方米。一楼门槛外的右手边,有一个两平方米的小间,简易搭建的厨房,放了一个煤球炉和煤球,搭了一个极其小的灶台。跨过门槛,里面是水泥地,放了一张红得发亮的旧方桌、几把靠背凳子,用来吃饭。边上一个旧碗橱,里面摆满了碗和盘子。头顶上有一个昏暗的灯泡用来照明。有一根绳子,下端有一个钩子,挂了一个破旧的竹篮子。姑妈坐在凳子上织毛衣。
小来子把我带到姑妈面前,姑妈打量了我,看了一眼我的行李,向我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来啦”。小来子把我带上楼。
小来子告诉我,姑妈年轻的时候,嫁到上海来,给死了老婆的姑爷做了填房。姑爷比她大二十来岁,现在姑爷已经过世了。以前姑爷在的时候,和姑妈在这个破旧的小房子里生养了五个孩子。现在那些表哥表姐都已成家,平时这里只有姑妈一个人住。
我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么多人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和姑妈聊天,她说她小时候也在我们同一个村子长大,她还记得我家长辈的模样。她说,“我们家不知给这些沾亲带故的亲戚白吃了多少饭,有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反正乡下来人就在我家落脚。很多人都是空着手上门的,也不知道带些礼物。”
晚上我们就睡在二楼。二楼是间阁楼,铺着紫色的旧木地板。顶头放着一张大床。上楼梯的侧面一个旮旯里,放着一个已经磨得发亮的红漆马桶。当晚,小来子、姑妈和我睡在一张大床上。小来子的堂哥在床边打了一个地铺。
第二天早晨5点多,小来子就拎着红漆马桶,带我到弄堂口集体倒马桶的地方,那是一个公共便池,好多人拎着马桶在排队。倒完了马桶,在边上一个自来水龙头下放水清洗马桶,用竹刷子在马桶里刷,居民们刷马桶的“咔啦”声此起彼伏,这是上海早晨一道特色的风景。
初来乍到,什么都是新鲜的。小来子告诉我,同一弄堂的二表哥家里聚餐,别的表哥表姐们都来,我作为小来子的同学,自然也被邀请参加聚餐。小来子代表我俩,买了好多水果,带给二表哥。
聚餐的菜很丰盛,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当中放了一个大盘子,满盘子的红烧大排,浓油赤酱的看起来就很美味。我看每个人都夹了一块大排,我也跟着夹了一块。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上海的红烧大排,觉得很好吃。吃完一轮,我看盘子里还剩了两块,我又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碗里。这时候,我觉得饭桌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向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一下子感觉到自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我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作为主人的二表哥,为了打破这尴尬气氛,打了一个圆场,说:“小夏喜欢吃大排,多吃点。”我红着脸说:“够了,够了。”
后来小来子告诉我,在上海,大家都知道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大排都是一人夹一块,不能夹第二块。因为盘子不能吃空,要留两块垫底,吃光了主人脸上没面子。这是我一个乡下丫头到上海学到的第一个和上海人打交道的规矩。小来子告诉我,到了上海要入乡随俗,学会上海人的规矩,才能在这里不被排挤。我看小来子在姑妈家言行都很谨慎小心,我自然也跟着学,处处谨慎小心了。
过了两天,小来子带我到一个电视机零件厂上班了。我的工作是组装焊锡电视机的零件。我们的宿舍,在中山北路335号。那是一个放了四张单人床的房间,有一个门卫阿姨,晚上九点两扇大铁门准时锁上。
我们有四个小姑娘,住一个宿舍。共计有两个房间。来自山东、江西、安徽,苏北的七八个小姑娘,都和我年龄相仿。我们同在一个厂里工作,相处融洽,还有一个可以大家共用的厨房,能简单烧煮食物。因为单位是没有食堂的,要自己带饭带菜。宿舍不远的地方,中山北路有个东兴村菜场,我们学会了在菜场要关门的时候去买菜,这样能买一些打折处理菜。没有处理菜,我们就买些便宜的黄豆芽、海带之类的自己烧煮。
我和小来子给自己限定一个月吃一斤油,因为肚子里缺少油水,总是饿,我俩经常去菜场打打牙祭,到炸小黄鱼的小摊贩那里,买些散落在油锅里的面泡泡吃,那是炸小黄鱼的湿面糊,一起在热油锅里炸熟的。我们舍不得买炸小黄鱼,买些面泡泡当零食吃,增加油水,吃得也是有滋有味的。为了省钱,我们一帮小女孩都不坐公交车,背着包步行四站路来回上下班,每天也就是步行十几里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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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明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