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悲慘世界(370)

第三部第八卷

七 戰略和戰術(1)

  馬呂斯心裡憋得難受,正打算從他那臨時湊合的瞭望臺上下來,又忽然有一點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留在原來的地方。

  那破屋子的門突然開了。

  大女兒出現在門口。

  她腳上穿一雙男人的大鞋,滿鞋是污泥跡印,污泥也濺上了她的紅腳脖,身上披一件稀爛的老式斗篷,這是馬呂斯一個鐘頭以前不曾看見的,她當時也許是為了引起更多的憐憫心,把它留在門外,出去以後才披上的。她走了進來,順手把門推上,接著,像歡呼勝利似的喊著說:「他來了!」

  她父親轉動了眼珠,那婦人轉動了頭,小妹沒有動。

  「誰?」父親問。

  「那位先生。」

  「那慈善家嗎?」

  「是呀。」

  「聖雅克教堂的那個嗎?」

  「是呀。」

  「那老頭?」

  「對。」

  「他要來了?」

  「他就在我後面。」

  「你拿得穩?」

  「拿得穩。」

  「是真的,他會來?」

  「他坐馬車來的。」

  「坐馬車。好闊氣喲!」

  那父親站起來了。

  「你怎麼能說拿得穩呢?他要是坐馬車,你又怎麼能比他先到?你至少把我們的住址對他說清楚了吧?你有沒有對他說明是過道底上右邊最後一道門?希望他不弄錯才好!你是在教堂裡找到他的?他看了我的信沒有?他說了些什麼?」

  「得,得,得!」那女兒說,「你像開連珠炮,老頭!聽我說:我走進教堂,他坐在平日坐的位子上,我向他請了安,把信遞給他,他念過信,問我:『您住在什麼地方,我的孩子?』我說:『先生,我來帶路就是。』他說:『不用,您把地址告訴我,我的女兒要去買東西,我雇一輛馬車坐著,我會和您同時到達您家裡的。』我便把地址告訴他。當我說到這棟房子時,他好像有點詫異,遲疑了一會兒,又說:『沒關係,我去就是。』彌撒完了以後,我看見他領著他女兒走出教堂,坐上一輛馬車。我並且對他交代清楚了,是過道底上靠右邊最後一道門。」

  「你怎麼知道他就一定會來呢?」

  「我剛才看見那輛馬車已經到了小銀行家街。我便連忙跑了回來。」

  「你怎麼知道這馬車是他坐的那輛呢?」

  「因為我注意了車號嘛!」

  「什麼車號?」

  「四四零。」

  「好,你是個聰明姑娘。」

  女兒大膽地望著父親,把腳上的鞋蹺給他看,說道:「一個聰明姑娘,這也可能。但是我說我以後再也不穿這種鞋了,我再也不願穿了。首先,為了衛生,其次,為了清潔。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比這種出水的鞋底更討厭的了,一路上只是唧呱唧呱叫。我寧願打赤腳。」

  「你說得對,」她父親回答說,語調的溫和和那姑娘的粗聲粗氣適成對比,「不過,赤著腳,人家不讓你進教堂。窮人也得穿鞋。……人總不能光著腳板走進慈悲上帝的家。」他挖苦地加上這麼一句。繼又想到了心裡的事:「這樣說,你有把握他一定會來嗎?」

  「他就在我腳跟後面。」她說。

  那男子挺起了腰板,容光煥發。

  「我的娘子,」他吼道:「你聽見了!慈善家馬上就到。快把火熄掉。」

  母親被這話弄傻了,沒有動。

  做父親的帶著走江湖的那股矯捷勁兒,在壁爐上抓起一個缺口罐子,把水潑在兩根焦柴上。

  接著對大女兒說:「你!把這椅子捅穿!」

  女兒一點也不懂。(待續)